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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非也非也(3)


  便这么一分心,司马林已扑到离他身子尺许之处,青城派所用兵刃极短极小,其厉害处全在近身肉搏。司马林这一扑近身,如若对手是别派的人物,他可说已胜了八成,只是褚保昆的武功与他一模一样,这便宜双方却是相等。灯光之下,众人霎时间眼光缭乱,只见司马林和褚保昆二人身形都是极快,双手乱挥乱舞,只在双眼一眯的时间之内,两人已拆了七八招。钢锥戳来戳去,小锤横敲竖打,二人均似是发了狂一般。但两人招数练得熟极,对方攻击到来,自然而然的格挡还招。武学中形容手脚明快,往往说“一气呵成”,岂知褚保昆和司马林两人相斗,数十招的戳刺扫打,竟然也是绝无阻滞,一气呵成。

  司马林和褚保昆这一近身肉搏,青城派的特长登时便显现了出来。两人是一师所授,招数法门殊无二致,司马林年轻力壮,褚保昆则经验较富。顷刻间数十招过去,旁观众人但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,两人如何进攻守御,已全然瞧不出来。

  姜孟二老者见司马林久战不下,突然间口中一声呼哨,着地滚去,齐攻褚保昆的下盘。

  凡是使用短兵刃的,除了使峨嵋刺的女子,一般均擅地堂功夫,在地下滚动跳跃,使敌人无所措手。褚保昆于这“雷公着地轰”的功夫,原亦熟知,但双手应付司马林的一锥一锤之后,再无余裕去对付姜孟二老,只有窜跳而避。姜老者一锤自左向右击去,孟老者的一锥却自右方戳来。

  褚保昆飞起一足,径踢孟老者的下颚。孟老者骂道:“龟儿子,拼命么?”向旁一退。姜老者乘势直上,一锤扫去,便在此时,司马林的小锤也已向他眉心敲到。褚保昆在电光石火之间权衡轻重,举锤将司马林的小锥一挡,左腿硬生生的受了姜老者的一击。

  莫瞧那锤子虽小,一击之力着实厉害,褚保昆但觉痛入骨髓,一时也不知左腿是否已经折断,将全身之力都放在右腿之上。姜老者得理不让人,第二锤跟着又到。褚保昆以锤对锤,当的一声,双锤相交,火星爆了开来,但听得他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原来左腿上又中了孟老者的一锥。

  这一锥他本可闪避,只是心想若是避过了这一击,姜孟二老的“雷公着地轰”便可组成“地母雷网”,那时便成无可抵御之势,反正自己料不定这左腿是否已断,素性再抵受钢锥的一戳。这一下钢锥深入二寸,登时鲜血急涌,纵跃比拼之际,鲜血四面飞溅出来,洒得四壁粉墙上都是斑斑点点。

  王玉燕见阿朱皱住了眉头,嘟起了小嘴,知她厌憎这一干人群相斗殴,弄脏了她雅洁的房舍,微微一笑声说道:“喂,你们别打了,有话好说,何以这般蛮不讲理?”司马林等三人是一心要将褚保昆毙于当场,褚保昆虽是有心罢手,却那里能够?玉燕见四人只顾恶斗,不理自己的说话,而不肯停手的主要是司马林等三人,便道:“都是我随口说一句‘天王补心针’的不好,泄漏了褚相公的门户机密。司马掌门,你们快住手!”司马林喝道:“父仇不共戴天,焉能不报?你啰唆甚么?”玉燕道:“你不停手,我可要帮他了!”

  司马林心中一凛:“这美貌姑娘的眼光极是厉害,倘若她武功也是甚高,这一帮对方,可有点儿不妙。”但他随即转念:“咱们青城派好手尽出,最多是一拥而上,难道还怕了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?”手上加劲,不再去理会玉燕。玉燕道:“褚相公,你使‘李存孝打虎’,再使‘张果老倒骑驴’!”

  褚保昆一怔,心想:“前一招是青城派武功,后一招是蓬莱派的功夫,两个招数全然不能混在一起,怎可相联使用?”只是这时情势已然紧急,那里更有细加考究的余暇,一招“李存孝打虎”使将出去,当当两声,恰好挡开了司马林和姜老者击来的两柄小锤,跟着转身,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,正好避过姜老者的一着伏击。姜老者这一招伏击,锥锤并用,连环三击,极是阴毒狠辣。

  秦家寨的姚伯当等高手在旁瞧着,早已为褚保昆捏一把汗,都想这一招三击,定难避过。那知褚保昆挡开司马林和姜老者的两锤后,转身这一退,竟然是脚步歪斜,连退三步。这三步刚好闪过了孟老者的连环三击。每一步似乎都是醉汉的乱步,不成章法,但总是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之中,恰恰避过了对方的狠击,两人倒似是事先练熟了来变戏法一般。

  姜老者这三下伏击,原已十分精巧,但褚保昆的闪避更是妙到颠毫。旁观的秦家寨群豪,只瞧得心旷神怡,每避过一击,便喝一声采,褚保昆连避三击,众人便是三个连环大采。

  青城派的人本来脸色极为阴沉,这时神气更加难看。段誉叫道:“妙啊,妙啊!褚兄,王姑娘有甚么吩咐,你只管照做,包你不会吃亏。”

  褚保昆适才避过这三下险招,走这三步“张果老倒骑驴”时,心中全没想到后果,脑海中一片混混噩噩,但觉死也好,活也好,早就将性命甩了出去。没料到青城、蓬莱两派水火相克,截然不同的武功,居然能连接在一起运使,他心中的惊骇,更比秦家寨、青城派诸人是大得多了。

  只听玉燕又道:“你使‘韩湘子雪拥蓝关’,再使‘曲径通幽’!”褚保昆一听,这次是先使蓬莱派武功,再使青城派武功,当下想也不想,小锤和钢锥在身前一封,便在此时,孟老者和司马林双锥一齐戳了过去。三人的行动原是同时出手,但在旁人瞧来,倒似是褚保昆先行严封门户,而司马林和孟老者二人,却是明知对方封住门户,无隙可攻,仍旧化了极大力气,使一着废招,将两柄钢锥戳到他的锤头之上,当的一击,两柄钢锥同时弹了出去,褚保昆更不思索,身形一矮,一锥反手斜斜刺出。

  姜老者正要抢上攻他后路,那想得到他这一锥竟会从这方位,在这时候刺到。要知“曲径道幽”这一招,虽是青城派的功夫,而且也无特别深奥之处,但所运用的方位时候,绝不能如此的大违武学常理,可是就这么无理的一刺,姜老者便如是自己要自杀一般,快步奔前,将身子凑到他的钢锥维尖之上,明知不妙,却如何能够避过?噗的一声响,钢锥插入他的腰间,立时血如泉涌。

  他身形一晃,终于支持不住,俯身倒了下来,青城派中抢出二人,将他扶了回去。司马林骂道:“褚保昆称这龟儿子,你亲手伤害姜师叔,总不再是假的了罢?”玉燕道:“这位姜先生是我叫他伤的。你们快住手罢!”司马林怒道:“你有本领,便叫他杀了我!”

  玉燕微笑道:“这有何难?褚相公,你使一招‘铁拐李月下过洞庭’,再使一招叫‘铁拐李玉洞论道’。”褚保昆应道:“是!”心想:“我蓬莱派武功之中,只有‘吕纯阳月下过洞庭’,只有‘汉钟离玉洞论道’,怎地这位姑娘牵扯到铁拐李身上去啦?想必是她于本派的武功所知究属有限,随口说错了。”

  但司马林和孟老者绝不让他出口发问、仔细参详,只得依平时所学,使一招“吕纯阳月下过洞庭”。这一招“月下过洞庭”,本来大步前,姿式飘逸,有如凌空飞行一般,但他左腿接连受了两处创伤后,大步跨出时一跛一拐,那里还像吕纯阳,不折不扣是个铁拐李。

  可是一跛一拐,竟然也有一跛一拐的好处,司马林连击两锤,尽数都落了空。跟着“汉钟离玉洞论道”这一招,也是左腿一拐,身子向左倾斜,右手中小锤当作蒲扇,横掠而出时,孟老者正好将脑袋凑将上来。啪的一声,这一锤刚巧打在他的嘴上,满口牙齿,登时便有十余枚击落在地,只痛得他乱叫乱跳,抛去兵刃,双手捧住了嘴巴,一屁股坐倒。

  司马林心下骇然,一时拿不定主意,是继续斗将下去,还是暂行罢手,日后再定复仇之计。要知王玉燕刚才教的这两招,实在太也巧妙,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后,一定会扑向褚保昆右侧,而褚保昆在那时小锤横提出去,正好会击中他的嘴巴。偏偏褚保昆左腿跛了,“汉钟离玉洞论道”变成了“铁拐李玉洞论道”,小锤斜着出去,否则正击而出,便差了数寸,打他不中。这其中计算之精,料敌之准,实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,常人即使懂得双方的武功,算计得到后着和方位,那也得屈指计算半天,再排演方位半天,然后想得到该用何招。可是王玉燕随口说来,似乎真有未卜先知的奇能,三人如何拆招,早已全部了然于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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