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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大展神威(3)


  甘人豪“哼”的一声,道:“阁下与钟姑娘跟神农帮的一番交道,在下都瞧在眼里,听在耳中了。无量剑与阁下无怨无仇,绝不为难,只须屈驾数日,便任阁下自便。”段誉道:“甚么屈驾数日?这数日一耽搁,那还了得?我腹内服了神农帮的断肠散,发作起来,如何是好?”甘人豪笑道:“说不定吃些止痛药物,便不痛了。”

  段誉暗暗吃惊,但一时之间,实无脱身之计,倘若一跟他到剑湖宫中,自己固是难以活命,还累了钟灵、司空玄等三十几条性命。甘人豪的长剑微向前送,剑尖抵得段誉胸口隐隐生疼,说道:“走罢,你去也得去,不去也得去。”段誉怒道:“你这不是存心要杀我么?”

  甘人豪笑道:“既在江湖行走,那有还把这条性命瞧得如此重的?姓段的,你也未免太不光棍了。”嗤的一剑,剑尖自段誉胸口直划至小腹,将他衣衫划了一条两尺长的裂缝。这甘人豪不愧是无量剑东宗的及门高第,这一剑划将下来,分寸拿得极准,段誉衣衫虽破,皮肉却是丝毫无损,只见胸腹间凉飕飕地,忙伸手拉住衣衫,遮掩露出了的皮肉。甘人豪笑道:“细皮白肉的,倒像是个娘们。”突然间脸色一沉,恶狠狠的道:“再不快走,莫要惹得老爷性起,将你脸上划他妈的十七八道血痕。”段誉无奈,心想只好跟他走了,且看途中有无脱身之计,当下拉一拉衣衫,道:“早知你无量剑如此歹毒,我也不管这闲事了,让神农帮一股脑儿的毒死了你们,倒是干净。”

  甘人豪喝道:“你啰唆些甚么?我无量剑都是英雄好汉,岂惧神农帮的无耻之徒。”又是一剑,从段誉背心上划了下去,只听得嗒的一响,划到他腰间时剑势受阻。段誉猛地想起,我怎不叫青灵子相助一臂之力?口中学着钟灵所授,吱噜噜的吹了起来。青灵子的头一昂起,身子一摆,便向甘人豪脸上扑去。甘人豪吃了一惊,向后急退。青灵子一口没咬中,倒翻身子,卷向他的手臂。甘人豪见过这条青蛇的厉害,连师父的长剑也曾让它绞断了,当下又是急跃避开。也是段誉不会运出青灵子,没将它从腰间解下,便即发出攻敌的口哨,青灵子大半截身子还在他的腰间,以致攻扑之际,未能尽展所长,连咬两口,都给甘人豪闪了开去。

  段誉见他窜开,心想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拔脚便向西方奔去。甘人豪吆喝追来,叫道:“我身上有蛇药,这小青蛇不敢咬我的,你逃不了。”他话是这么说,究是不敢十分逼近,段誉奔不到半里,已是气喘连连,甘人豪脚下快捷异常,左手折了一条树枝,不住往他背上撩去。段誉危急中福至心灵,将青灵子解了下来,口中吹哨,用力向后挥动。这么一来,甘人豪又距得远了些,心想:“你这公子哥儿不会半分武功,我只管跟你耗下去,不到一两个时辰,累也累死了你。”二人一前一后,只是向西奔驰。

  又奔出一顿饭功夫,段誉跑得气也透不过来了,一颗心越跑越烦,但想:“我若是落在他的手中,累得钟姑娘也送了性命,那是万万对不起人家。”他慌不择路,只管往林木深密之处钻去。甘人豪追了一赶,猛听得水声响亮,轰轰隆隆,便如潮水大至一般,他心念一动,抬起头来,只见西北角上犹如银河倒悬,一条大瀑布从高崖上直泻下来,甘人豪急收脚步,叫道:“前面是本派禁地,你再向前数丈,干犯禁忌,可叫你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
  段誉一听大喜,心想:“既是无量剑禁地,说不定你便不敢追来。我此刻是生死关头,还怕甚么?”反而跑得更加快了。甘人豪大叫:“快停步,你不要性命了么?”段誉笑道:“我要性命,这才逃走——”一言未毕,突然脚下踏了个空。他不会武功,急奔之下,如何收势得住?身子直堕下了去。段誉大叫一声:“啊哟!”早已摔落数十丈了。甘人豪赶到崖边,但见白烟封谷,望下去一片茫然,料想段誉早跌得粉身碎骨。他所站之处已是本派禁地,当下不敢多停,转身便去向师父禀报。

  段誉身在半空,双手乱挥,只盼能抓到甚么东西,这么乱挥一阵,又下堕了百余丈,也是事有凑巧,青灵子突然勾到崖边伸出的一株古松。它身子急速转了几下,已牢牢缠到树干。段誉只觉下堕之势猛停,手上一紧,力气不足,便要脱手。那青灵子也真灵异,尾巴卷动,快捷无论的在段誉手腕上卷了几转。段誉又是“啊哟”一声大叫。

  原来这下堕之势极是厉害,段誉的右臂骨登时脱臼,但青灵子的身子坚韧异常,将个一百多斤的他挂在半空,摇摇晃晃,尽能支持得住。段誉眼睛向下一望,只见云雾弥漫,兀自不见尽头。他若要上攀,右手臂骨疼痛异常,实是无此力量。便在此时,身子一晃,已靠到了崖壁,他忙伸出左手,牢牢揪住了崖旁的短枝,双足也找到了站立之处,这才惊魂略定,细看那山崖之中,裂开了一条大缝,勉强似可攀援而下。

  段誉喘息了一阵,心想如此不上不下,终非了局,既不能上,只有爬到谷底,再觅出路。他虽是个文弱书生,胆色却极豪壮,心想这条性命反正是捡来的,送在那里都是一样,大丈夫死则死耳,何足道哉?口中一声清啸,跟着嘘嘘嘘的吹起收回青灵子的口哨。

  青灵子闻到哨声,放脱树枝,回入段誉手中。段誉将它缠在落脚处的树枝之上,然后左臂握着蛇身,将它当作一条长绳,一步步的向下溜去,待得蛇身将尽,脚下又找到了立足之处,再行收回青灵子。如此每下落一步,心中便放宽少许,幸好这山崖越到底下越是倾斜,不再是危崖笔立,到得后来,不必再靠青灵子为助,他伏在坡上,半滚半爬,慢慢溜下。只是耳中轰隆轰隆的声音越来越响,不禁又吃惊起来:“这下面若是怒涛汹涌的激流,那可糟糕之极了。”只觉水珠如下大雨一般,溅到头脸之上,隐隐生疼。

  这当儿也不容他多所思量,片刻间便已到了谷底,段誉站直身子,不禁猛喝一声采,只见左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,滚滚而下,倾入一个清澈异常,不见对岸的大湖之中。虽然大瀑布的水不断注入,但湖水也不满溢,想是另有泄水之处。瀑布注入处湖水翻滚,只离得瀑布十余丈,湖水便一平如镜。

  段誉对这等造化间的奇景,只瞧得目瞪口呆,心下惊叹不已,一斜眼,只见湖畔生着一丛丛茶花,每朵花都有海碗碗口大小。云南茶花本来甲于天下,然这湖畔茶花每瓣颜色斑斓,更是他生平所未见。段誉看了好一阵,才觉到脱臼处疼痛起来。他拉起衣衫,对准了关节,说道:“关节呀关节,你这一接上便不痛了,若是接错了笋头,大家听天由命,要痛也是活该。”一咬牙,左手用力一送,喀喇一响,脱臼处居然接上了。虽比适才痛得有更加厉害,手臂却已能活动如常。

  段誉大喜,虽是辛苦了大半天,仍觉全身精力弥漫,无可发泄,在草地上连翻了十几个觔斗,抚摸青灵子的背脊,说道:“青灵子啊青灵子,今日若不是你救我性命,公子爷早已去了西方极乐世界,从今而后,定要教你家小姐好好待你才是。”他走到湖边,抄起几口湖水吃了,只觉入口清冽,甘美异常,一条冰凉的水线直通入腹中。段誉定了定神,心想:“今日事在紧急,快些觅路出去。那甘人豪长居此处,莫要被他寻了进来,又是难逃他的毒手。”当下沿湖走去,寻觅出谷的通道。

  这湖作椭圆之形,大半部隐在花树丛中,段誉自西而东,兜了一个圈子,约有三里远近,但东南西北尽是悬崖峭壁,绝无出路,只有他下来的山坡最为倾斜,其余各处决计无法攀上,但见谷中静悄悄地,别说人迹,连兽踪也无半点,唯闻鸟语间关,遥相和呼。段誉见了这等情景,又发起愁来,心想我饿死在这里不打紧,累了钟姑娘的性命,那可太也对不起人家。

  他坐在湖边,空自烦恼,没半点计较处。转念又想:“大概适才我走得匆忙,一定有甚么小道隐在树木山石之后。”当下口中唱着曲子,兴高采烈的沿着湖畔,更觅出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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