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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袅袅清香燃心愿 汪汪泪眼注柔情(2)


  言达平道:“我……我师父,唉,他……他是老糊涂了,他说咱们师兄弟三人心术不正,决计将本门武功传于外人。咱三人忍无可忍,迫于无奈,才这样下手。”狄云道:“嗯,原来如此。你后来又怎能断定这本剑谱是在你三师弟手中?”言达平道:“我本来疑心是万震山盗的,因为是他首先出声大叫,贼喊捉贼,最是可疑。我暗中跟踪他,可是跟得不久,便知不是他。因为他在跟踪三师弟。剑谱倘若是万震山这厮拿去的,他不会反去跟踪别人,只有自己远走高飞,偷偷的躲在什么深山荒谷中去练剑了。可是我每次在暗中见到他,总是见他咬牙切齿,神色十分焦躁痛恨,于是我改而去跟踪戚长发。”

  狄云道:“可寻到什么线索眉目?”言达平摇头道:“这戚长发城府太深,没半点形迹露了出来。我曾偷看他教徒儿和女儿练剑,他故意装傻,将剑招的名称改得非驴非马,当真要笑掉旁人大牙。可是他越是做作,我听在耳里,越知道他是别有深意。我一直钉了他三年,他始终没显出半分破绽。当他不在家之时,我曾数次潜入他家中细加搜索,别说什么素心剑谱,连寻常书本子也没一本。嘿,嘿!这位师弟,当真是好心计,好本事!”

  狄云道:“后来怎样?”言达平道:“后来嘛,万震山忽然要做寿,派了个弟子来请戚长发到荆州去吃寿酒。当然哪,做寿是假,探探这师弟的虚实是真。戚长发便带了他一个傻头傻脑的弟子叫什么狄云的一块儿去,又带了他的女儿戚芳。酒筵之间,这狄云和万家的八个弟子打了起来,露出了三招精妙的剑术,引起万震山的疑心,于是万震山将戚师弟请到书房中去谈论,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翻了脸,戚师弟一剑将万震山刺伤,从此不知所踪。奇怪,真是奇怪,真是奇怪之至……”

  狄云道:“什么奇怪?”言达平道:“戚长发从此便无影无踪,不知他躲到了何处。戚长发去荆州之时,决不会将盗来的剑谱随身携带,定是埋藏在这里一处极隐蔽的地方,我本来料想,他刺伤万震山后,一定连夜赶回此间,取了剑谱再行远走高飞,是以一发生事故,我立即备了快马,抢先来到此处,瞧他这剑谱放在何处,以便俟机下手,可是左等右等,他始终没有现身。于是我便老实不客气在这里搅他个天翻地覆,想要翻掘他出来。可是无数心血,尽数化为流水。若不是蒙恩公出手相救,言达平连性命也送在这里了。”

  狄云道:“依你之见,你那戚师弟现下是到了何处?”言达平摇头道:“这我可是当真猜想不出。多半是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在什么地方一病不起,又说不定遇到什么意故,给豺狼虎豹吃掉了。”狄云见他说话之时,满脸的幸灾乐祸,显得十分喜欢,不由得心中厌恶,但转念一想,师父音讯全无,多半确已遭了不幸,便站起身来,说道:“多谢你不加隐瞒,在下要告辞了。”

  言达平恭恭敬敬的作了三揖,道:“恩公大德,言达平永不敢忘。”狄云道:“举手之劳,何必放在心上。你在此处养伤,那万震山找不到的,尽管放心好了。”言达平笑道:“这会儿多半他急得便如热锅上蚂蚁一般,也没心机来找我了。”狄云奇道:“为什么?”言达平微笑道:“我那只毒蝎蛰伤了他儿子的手,必须连续敷药十次,方能除尽毒性,只敷一次,有什么用?”狄云微微一惊,道:“那么万圭性命不保么?”

  言达平甚是得意,道:“这毒蝎之毒,当真是非同小可,妙在这万圭不会一时便死,叫他呼号呻吟足足一个月,这才了帐。哈哈,妙极,妙之极矣。”狄云道:“要一个月才死,那就不要紧了,他去请到良医,总有解毒的法子。”言达平道:“恩公有所不知。这种毒蝎并非天生,是我自己养大的,自幼便喂牠们服食各种解药,令牠们习于解药的药性,解药用将上去,便全无效验,任他医道再高明的医生,也只是用治毒虫的药物去解毒,那只有屁用!哈哈,哈哈!”

  狄云侧目而视,心想:“这个人心肠如此毒法,真是可怕!下次说不定我会给他的毒蝎螫中,丁大哥常说,在江湖上行走,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我还是问他拿些解药放在身边,这叫做有备无患。”便道:“言前辈,你这瓶解药,给了我吧!”言达平道:“是,是!”可是他并不当即取出,问道:“恩公要此解药,不知有何用途?”狄云道:“你的毒蝎十分厉害,说不定一个不小心我自己碰到了,身边有一瓶解药,那就放心一些。”言达平脸色尴尬,笑道:“恩公对小人有救命之恩,小人如何敢加害恩公?这是多疑了。”狄云伸手出去,道:“这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备而不用,那是再好也没有了。”言达平道:“是,是!”只得将那瓶解药取了出来,递了过去。

  ***

  狄云下得峰来,又到那座大屋去察看动静,只见屋中众乡民早已一哄而散,那管家和工头也已不知去向,空荡荡的再无一人。狄云心想:“师父已死,师妹已嫁,这地方以后我是再也不会来的了。”他走出大屋,沿着溪边向西北而去。行出数十丈,回头一望,这时东方太阳刚刚升起,阳光照射在屋前的杨树、槐树之上,溪水中泛出点点闪光,这番情景,是狄云从小便看熟了的,不由得又想:“从今而后,我是再也不会到这地方来了。”

  他理一理背上的包裹,寻思:“眼下只有一件心事未了,那便是将丁大哥的骨灰,送去和凌小姐的遗体合葬在一起,这且去荆州再走一遭。万圭这小子害得我苦,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,我也不用亲手报仇。只是言达平说他要呻吟号叫一个月才死,却不知是真是假。倘若他命大,遇到良医治好了,我还得给他补上一剑,取他狗命。”

  ***

  湘西和荆州相隔不远,数日之后,便到了荆州。

  狄云在城外一打听,便知凌退思仍是做着知府,他仍是这么满脸污泥,掩住了本来面目而走进城去。

  他第一个念头是:“我要亲眼瞧瞧万圭如何受苦,他的毒伤是否治好了?也不知他是否已经回来,说不定还留在湖南治伤。”

  他踱到万家门口,远远望见沈城怱怱从大门中出来,神色很是急遽。狄云心道:“沈城既在这里,万圭想来也已回家,一到天黑,我便去探探。”当下他又回到那个废园。这废园离万家不远,当日丁典逝世、杀周圻、杀耿天霸、杀马大鸣,都是在这废园之中,此番旧地重游,只见遍地荒草如故,遍地瓦砾如故。狄云走到那株老梅之旁,抚摸凹凹凸凸的树干,心道:“那一日丁大哥是在这株老梅树下逝世,梅树仍是这副模样,半点也没变,丁大哥却已骨化成灰。”当下坐在梅树之下,闭目而睡。

  睡到二更时分,他从怀中取出些干粮来吃了,出了废园,径向万家而来。他绕到万家后门,越墙而入,到了后花园中,不由得心中一阵酸苦:“那日我身受重伤,躲在柴房之中,师妹不助我救我,已是寡情,却反而去叫丈夫来杀我。”他正要举步而前,忽见太湖石旁有三点火光闪动。

  狄云一见有异,立即停住脚步,身子在树后一缩,向火光处望去。一凝目间,三点火光,乃是香炉中三枝点燃了的线香。那香炉放在一张小几之上。小几前有两个人跪着向天磕头,不一会站起身来,狄云看得分明,一个便是戚芳,另一个是个小小女孩,就是她的女儿,也是叫做“空心菜”的了。

  只听得戚芳口中轻轻祷祝:“这第一炷香,求天老爷保佑我夫君身脱苦难,解肿去毒,不再受这蝎毒侵体之苦。空心菜,你说啊,说求求天菩萨保佑爹爹病好。”小女孩道:“是,妈妈,求天天菩萨保佑,叫我爹爹不痛痛了,不叫叫了。”狄云心中既感到幸灾乐祸的喜欢,又恼恨戚芳对丈夫如此情义深重。

  只听戚芳又道:“第二炷香,求天老爷保佑我爹爹身子康宁,平安喜乐,早日归来。空心菜,你说请天天菩萨保佑外公长命百岁。”小女孩道:“是,妈妈,外公,你快快回来,你为什么不回来啊。”戚芳道:“求天天菩萨保佑。”小女孩道:“是,求求天天菩萨保佑我外公,还要保佑我爷爷和爹爹。”她从来没见过戚长发,妈妈要她求祷,她心中记挂的却是自己的祖父和父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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