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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淫威陡发指弹剑 义忿难平血浸刀(6)


  血刀老祖虽然意示闲暇,仗着坐骑神骏,遇到茶铺饭馆,往往还打尖休息,但住宿过夜却终究不敢。便因中原群豪追得甚紧,水笙这数日中终于保得清白。

  如此数日过去,已从湖北追到了四川境内。群豪与巴蜀英侠向来声气相通。川东的武林人物一听到讯息,纷纷率马搬兵,加入追赶。待到川中渝州一带,川中豪杰不甘后人,又都参与其事,巴蜀的豪杰与此事并非切身相关,反正有胜无败,正好凑凑热闹。待过得渝州,追赶的人众已逾百数。四川武人有钱者多,大批骡马跟随其后,运送衣被粮食。只是得到讯息之人,都已在血刀老祖与狄云、水笙之后,只能随后追赶,却不及迎头拦截。那些巴蜀豪杰慰问一番之后,都道:“唉,早知如此,咱们拦在当道,说什么也不放那老少两个淫僧过去。”水岱口中道谢,心下却甚忿怒:“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?凭你们这几块料,能拦得住那老少二僧?”

  这一前一后的追逐,转眼间将近二十日,血刀老祖几次想转入岔道,将追赶者撇下。但中原群豪之中,有一人乃是来自关东的马贼,善于追踪之术,不论血刀老祖如何绕道转弯,他总是能衔尾追至。但这么一来,一行人越走越是荒僻,深入了川西的崇山峻岭之中。群豪均知血刀老祖是想逃回西藏老家,一到了他的老巢,血刀门本门喽啰不少,再加上奸党淫朋,势力着实雄大,那时再和中原群豪一战,有道是强龙不斗地头蛇,鹿死谁手,那就不能说了。

  群豪越追越是焦急,这一日中午时分,群豪追上了一条陡削的山道,忽见一匹黄马,倒毙在道旁,正是汪啸风的坐骑。水岱和汪啸风大喜,齐声大叫:“贼子倒了一匹坐骑,咱们快追,淫僧逃不掉啦!”

  叫喊声中,忽见隔着一条深沟的对面高峰上,一大片白雪滚将下来。

  群侠身处之地,乃是四川极西,更向西行,便是藏边。当地已属大雪山山脉,地势高峻,寒风彻骨那是不必说了,最难受的是人:心跳气喘,除了内功特高的数人之外,余人均感周身疲乏,恨不得躺下来休息他几个时辰。只是参与追逐之人,个个颇有名望来头,谁都不肯示弱,以至坏了一世的声名。这几日中,极大多数人已萌退志,若是有人倡议罢手不追,只怕有一大半人便要归去。尤其是川东、川中的豪杰之中,颇有一些养尊处优的富室子弟,武功虽是不差,却吃不起这种苦头。

  这时见到血刀老祖所乘的坐骑黄马倒毙于地下,料得敌人再也无法逃远,人人精神为之一振。那知天有不测风云,便在此时,突见西北角山头上有一片白雪滚了下来。

  一名川西的老者叫道:“不好,要雪崩,大伙儿退后!”话声未毕,但听得雷声隐隐,山头上滚下来的积雪更加多了。群侠一时不明所以,七张八嘴的叫道:“那是什么?”“雪崩有什么要紧?大伙儿快追!”“快!快!抢过这条山岭再说。”

  只隔得片刻,隐隐的雷声已变作轰轰隆隆、震耳欲聋的大响。众人这时才感害怕。那雪崩初起时相距甚远,但从高峰上一路滚将下来,每过一尺之地,便挟了大量积雪加入,以致声势越来越大,到得半山,当真如群山齐裂、怒潮骤至一般,说不尽的可怖可畏。

  群侠中几个人发一声喊,拨转马头便向后奔,余人听着那山崩地裂的巨响,似觉头顶的天也塌了,一齐压将过来,只吓得心胆俱裂,无不催马快奔。有几匹马吓得呆了,竟然不会举足,马背上的乘客见情势不对,只得跃下马背,展开轻功急驰。

  但雪崩之至,比之马驰人奔更加迅捷,顷刻之间便已滚到了山下,七八个逃得较慢之人都被压在数十万石的白雪之中,连叫声都被白雪淹没,任他武功再高,那也是半点施展不出了。纵然英雄盖世,又如何凶得过了天地间的奇变?

  群侠直逃过一条山坡,那滚下来的积雪被山坡挡住,这才惊魂稍定。但见山上的白雪兀自如山洪暴发,河堤陡决,滚滚不绝的冲将下来,瞬息之间便将山道谷口封住了,堆高数十丈,若非飞鸟,万难越过。

  众人纷纷议论,都说血刀老祖师徒二人恶贯满盈,葬身于千丈积雪之中,自是人心大快,只是死得太过容易,倒是便宜他们了,更累得如花如玉的水笙和他们同死。当然也有人惋惜相识的朋友死在积雪之下,但各人大难不死,谁都庆幸逃过了灾难,为自己欢喜之情,远过痛惜朋友之死,这是人之常情,那也不必深责。各人心神稍定,检点人数,一共少了一十二人,其中有“铃剑双侠”之一的汪啸风,以及南四奇“落花流水”四人。水岱关心爱女,汪啸风牵挂爱侣,自是奋不顾身的追在最前,其余三奇因与水岱的交情与众不同,也是不肯落后。想不到名震当世武功绝伦的“南四奇”,竟然一齐丧身在川西的大雪山中。

  各人叹息了一番,便即觅路下山。大家都说,不到明年夏天,岭上的千丈积雪决不消融,死者的家属便要前来收尸,也得等上大半载才行。许多人心中,暗暗还存在一个念头,只是不便公然说出口来:“南四奇和铃剑双侠这些年来得了好大的名头,他们死了,于我可是有利无害。死得好,死得妙!”

  ***

  血刀老祖带着狄云和水笙一路奔逃,敌人虽愈来愈众,但他离西藏老巢却也是越来越近。只是连日赶路,所乘的两匹名驹脚力再强,也是支持不住。这一日那黄马终于倒毙道旁,而那匹白马也是一跛一拐,眼看便要步那黄马的后尘。

  血刀老祖眉头深皱,心想:“我一人要脱身而走,那是容易之极,只是徒孙儿的腿跛了,行走不得,这美貌的女娃儿若又给人夺了回去,实是心有不甘。”他想到此处,不由得凶性大发,回过身来,一把搂住水笙,便去扯她衣衫。

  水笙吓得大叫:“你……你干什么?”血刀老祖喝道:“老子不带你走了,你还不明白?”狄云叫道:“师祖,敌人便追上来啦!”血刀老祖怒道:“你啰嗦什么?”便在这危急的当口,忽听得头顶悉悉瑟瑟,发出异声。血刀老祖久在藏边,见过不少次数雪崩大祸,他便再狂悍凶淫十倍,也不敢和这种天象怪变作对,连叫:“快走,快走!”一望山峰上积雪滚下来,势道,只有南边的山谷隔着一个山峰,或许能不受波及,当下一拉白马,便向南边那山谷中奔去。饶是他无法无天,这时脸色也自变了。须知这山谷之旁的山峰上也有积雪。积雪最受不起声音的震动,往往一处雪崩,率累到四周群峰上积雪都滚滚而下。

  那白马驮着狄云和水笙二人,一跛一拐的奔到山谷之中,刚进山谷,便是一蹶,险些将狄云摔将下来。这时雪崩之声大作,血刀老祖望着身侧的山峰,忧形于色,这当儿真所谓听天由命,自己作不起半点主,只要那山峰上的积雪也滚了下来,那便万事皆休了。

  那雪崩从起始到全部止息,也只一顿饭工夫,但这短短的时刻之中,血刀老祖、狄云、水笙三人全是脸色惨白,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眼光中都流露出恐惧之极的神色。水笙忘了自己在片刻之前,还只盼立时死了,免遭这淫僧师徒的污辱,但这时天地急变之际,不期而然的对血刀老祖和狄云生出一种依靠之心,总盼这两个男儿汉有什么法子能助己脱此大祸。

  突然之间,山峰上一块小石子骨溜溜的滚将下来。水笙吓了一跳,尖声“啊”的一叫。血刀老祖伸出左掌,按住了她的嘴巴,右手拍拍两下,打了她两记巴掌。水笙的两边脸颊登时红肿起来。幸好这山峰向南,多受阳光,积雪不厚,峰上滚下来一块小石之后,再无别物滚下。过得片刻,雪崩的轰轰声渐渐止歇。血刀老祖放脱了按在水笙口上的手,和狄云同时舒了一口长气。水笙双手掩面,也不知是放心,是恼怒,还是害怕。

  血刀僧到谷口去巡视了一遍回来,满脸都是郁怒之色,坐在一块山石之上,不声不响。狄云问道:“师祖爷爷,外面怎样?”血刀老祖怒道:“怎么样?都是你这小子累人!”狄云不敢再问,知道情势甚是不妙,过了一会,终于忍不住又道:“是敌人把守了谷口吗?师祖爷爷,你不用管我,你自己一个人走吧。”

  血刀老祖一生都和凶恶奸险之徒为伍,不但交的朋友均是如此,连所收到的徒弟如宝象、善勇、胜谛之辈,无一不是尔虞我诈,只求损人利己。这时听狄云叫他独自逃走,不由得大起好感,脸上露出一丝笑容,赞道:“乖孩子,你良心倒好!不是敌人把守谷口,是积雪封谷,数十丈高、数千丈宽的大雪,不到春天雪融,咱们再也走不出去了。这荒谷之中,有什么吃的?咱们怎能挨到春天?”

  狄云一听,也觉局势凶险,但眼前最紧迫的危机已过,总是心中一宽,说道:“你放心,船到桥头自会直,就算是饿死,也胜于在那些人手中,受尽磨折而死。”血刀僧裂嘴一笑道:“乖孙儿说得不错!”从腰间抽出血刀,站起身来,走向那匹白马。

  水笙大惊,叫道:“喂,你要干什么?”血刀僧笑道:“你猜猜看。”其实水笙早就知道,他是要杀了那白马来吃。这匹白马和他一起长大,他心中就当牠是最好的朋友一般,眼见血刀僧要动手宰杀,如何不是又惊又怒?他叫道:“不!不!这是我的马儿,你不能杀牠。”血刀僧道:“待马儿吃完便要吃你了。老子人肉也吃,为什么不能吃马肉!”水笙求道:“求求你,别害我马儿。”他无可奈何之中,转来向狄云道:“你求求他,别伤我马儿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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