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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三年狱中历苦难 始觉世间险道多(3)


  原来室中空空洞洞,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,什么东西也没有。床上挂着一顶夏布白帐,一床薄被,一个布枕,床脚边放着一双青布女鞋。只是这一双女鞋,才显得这房间原为一个女子所住。

  狄云呆了一呆,走到第二间房中去看时,那边达桌椅也没一张。可是瞧那模样,却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生用具,而是许多年来一直便如此空空洞洞。拾级来到楼下,每一处都去查看了一遍,竟是一个人也无,他心中暗知不妙,只得出来将情景告知了丁典。丁典道:“什么东西也没有?”狄云摇了摇头。丁典似乎对这情况早在意料之中,毫不惊奇,道:“咱们到另一个地方去瞧瞧。”

  那另一个地方却是一座大厦,朱红的大门,门外两盏大灯笼,一盏写着“江陵府正堂”,另一盏写着“凌府”。狄云心中一惊:“这是江陵府知府凌退思的寓所,丁大哥到来作甚?是要杀他么?”

  丁典搓着他的手,一言不发的越墙而进。他对凌府中的门户似乎甚是黯熟,穿廊过户,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。过了两条走廊,来到花厅门外,丁典身子突然发起抖来,道:“兄弟,你进去瞧瞧。”

  狄云伸手推开了厅门,只见烛光耀眼,桌子上点燃着两根素烛,原来是一座灵堂。狄云一直在担心会瞧见灵堂、棺材、或是死人,这时终于见到了,虽然早已料到,忍不住还是微微打了个寒噤,凝目瞧那灵牌时,只见上面写着“爱女凌霜华之灵位”八个字,猛觉身后风声飒然,丁典抢了进来。只见他在灵堂前呆了一阵,扑在桌上,放声大恸,叫道:“霜华、霜华,你果然是先我而去了。”

  霎时之间,狄云心中想到了许许多多事情,这位丁大哥的种种怪僻行径,似乎因这抚桌一哭而令他全然明白了,但细想下去,却又有种种难以索解之处。

  丁典全不理会自己是越狱的监犯,不理会身处之地乃是知府大人的住宅,哭得越来越是悲伤。狄云知道无法相劝,只有任其自然。丁典慢慢站直身子,伸手揭开素帏,帏后赫然是一具棺木。他双手紧紧抱住棺木,将脸贴着棺盖,抽抽噎噎的道:“霜华,霜华,你何以这么忍心?你去之前,怎么不叫我来再见你一面?”

  狄云忽听得脚步声响,门外有几人来到,忙道:“大哥,有人来啦。”丁典用嘴唇去亲那棺材,对有无人来,全没放在心上。只见火光明亮,两个人高举火把,走了进来,喝道:“是谁在这里吵闹?”那两人之后,是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,衣饰华贵,一脸精悍之色,他向狄云瞧了一眼,问道:“你是谁?到这里干什么?”狄云满腔愤疾,反问道:“你又是谁?到这里干什么?”手执火把的一人喝骂道:“小贼,这位是江陵府凌大人,你半夜三更的,到这里还有好的,快给跪下!”狄云冷笑一声,理也不理。

  丁典擦干了眼泪,问道:“霜华是哪一天去世的?生什么病?”狄云听他问得心平气和,不禁大为奇怪。凌知府向他看了一眼,道:“啊!我道是谁,原来是丁大侠。小女不幸逝世,有劳吊唁,存殁同感。小女去世已五天了,大夫也说不上是什么病症,只说是郁积难消。”丁典恨恨的道:“这可遂了你的心愿。”凌知府叹道:“丁大侠,你也忒以固执,倘若早早说了出来,小女固然不会给你害死,你我成了翁婿,那是何等的美事。”

  丁典眼中凶光暴长,大声道:“你说霜华是我害死的?不是你自己害死的?”说着向前走了一步。凌知府却是十分镇定,摇头道:“事已如此,咱们还说什么?霜华啊,霜华,你九泉之下,一定是怪爸爸不体谅你了。”一面走到灵牌之前,举手拭泪。

  丁典恨恨的道:“倘若我今日杀你,霜华在天之灵,定然恨我。凌退思,瞧在你女儿份上,你折磨了我这七年,咱们一笔勾销。以后你再惹上我,可休怪姓丁的无情。狄兄弟,走吧。”凌知府长叹一声,道:“丁大侠,咱们落到今日的结果,你说有什么好处?”丁典道:“你清夜抚心自问,也有点惭愧么?你只贪图素心剑的剑谱,宁可害死女儿。”

  凌知府道:“丁大侠,你不忙走,还是将那剑诀说了出来,我给解药于你,免得枉送性命。”丁典一惊,道:“什么解药?”便在此时,只觉脸颊、嘴唇、手掌各处,越来越是麻痹,情知是中了剧毒,但一时想不透如何竟会中毒。凌知府道:“我生怕有不肖之徒,开棺辱我女儿的清白遗体,所以……”丁典登时省悟,怒道:“你在棺木上涂了毒药?凌退思,你好恶毒!”纵身而起,一掌便向凌知府击了过去。不料那毒药的毒性当真厉害,刹时间消功蚀骨,这神照功竟然使不出来。

  凌知府侧身一迟,门外又抢进四名汉子,或执刀或持剑,同时向丁典攻了过去。狄云一眼之下,便知这四人的武功均是上上之选。丁典飞起一足,向左首一人的手腕踢去。本来这一脚方位去得十分巧妙,那人手中的单刀非给踢下不可。岂知他脚到中途,突然间劲力消失,竟是停滞不前,原来毒性已传到脚上。那人翻转刀背,拍的一声,打在他的脚骨之上。丁典登时脚骨破裂,摔倒在地。

  狄云大惊,仓皇中不及细想,纵身就向凌知府扑了过去,心想只有抓着凌知府作为要挟,才能救得丁典。那知凌知府左掌斜出,呼的一掌,便击在狄云胸口,手法劲力,均属上乘。狄云早豁出了性命不要,不封不架,仍是扑上前去。凌退思一掌明明击中对方胸口,却见狄云毫不理会,他不知狄云内穿“乌蚕衣”宝甲护身,还道他武功深不可测,一惊之下,已被狄云左手拿住了胸口的“膻中穴”。

  狄云一袭得手,俯身便将丁典负在背上,左手仍是牢牢的抓住凌知府胸前的要穴。那四个汉子投鼠忌器,口中只是喝骂,却不敢上前。丁典道:“投去火把,吹熄蜡烛。”执火把的汉子不敢不从,灵堂中登时一团漆黑。

  狄云一手抓住凌知府前胸,另一手负着丁典,快步抢出。丁典指点途径,片刻间来到花园门边,狄云踢开板门,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大力,在凌知府的膻中穴上猛力一拳,负着丁典便逃了出去。黑暗中一脚高一脚低的狂冲急奔。

  凌退思早料到丁典会到灵前哭祭,预行伏下高手,但棋差一着,没料到他竟会带同一个帮手前来。狄云苦修神照经两年后,虽然说不上有何成就,但内力之强,已是非同泛泛。他击向凌退思这一拳情急拚命,出力奇重,正好又击中了对方的“膻中”要穴。凌退思闷哼一声,登时往后便倒。他手下的从人与武师惊惶之下,忙于相救,谁也顾不得追赶丁狄二人了。

  丁典手脚越来越是麻木,但神智却仍是十分清醒。他于江陵城中的道路极为熟悉,指点狄云转左向右,不久便远离了闹市,到了一个废园之中。丁典道:“凌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门,严加盘查,我中毒已深,要出城是不能的了。这个废园向来说是有鬼,无人敢来,咱们且躲一阵再说。”狄云将他轻轻放在一株梅树之下,道:“丁大哥,你是中了什么毒?怎样施救才是?”

  丁典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不中用了。那是‘佛座金莲’的剧毒,天下无药可解,挨得一刻是一刻。”狄云大吃一惊,全身犹如堕入了冰窖,道:“什么?你……你是……是说笑吧?”可是他声音颤抖,明明知丁典并不是说笑。丁典却哈哈一笑,道:“凌退思这‘佛座金莲’号称天下第三毒药,果是名不虚传。亏得他耐心等了七年,到今天才用。”狄云急道:“丁大哥,你……你别伤心。留得青山在……唉……女人的事,我……我也是一样,这叫做没有法子……你得想法子去了毒再说……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洗洗。”他心中一急,说话全然的语无伦次。

  丁典摇摇头,道:“没用的。这‘佛座金莲’之毒用水一洗,肌肤立时发肿腐烂,死得更加惨些。狄贤弟,我有许许多多话跟你说,你别忙乱,你一乱,只怕我漏了要紧的话儿。时间不多了,我得把话说完,你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,别打断我的话头。”

  狄云只得坐在他的身旁,可是他心中,却如何安静得下来?丁典说得很平稳,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,是一个和他自己毫不相干的人。

  “我是荆门人,是武林世家。我爹爹在两湖也算是颇有名气。我学武的资质还不错,除了家传之学,又拜了两位师父。年轻时爱打抱不平,居然也闯出了一些名头。

  “十八年之前,我乘船从四川下来,出了三峡后,船泊在三斗坪。那天晚上,我在船中听得岸上有打斗的声音。我生性爱武,自是关心,便从窗中向外张望。那天晚上月光很是明亮,看得清清楚楚,是三个人在围攻一个老者。这三个人都是两湖武林中出名的人物,我倒都认得。一个是五云手万震山。(狄云插口道:“啊,是我师伯!”)另一个是陆地神龙言达平。(狄云道:“嗯,是我二师伯,不过我没有见过他老人家。”)第三个人使一口长剑,身手甚是矫捷,那是铁锁横江戚长发。(狄云跳了起来,道:“是我师父!”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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