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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三回 刀败群雄(3)


 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,心头都是微微一震:“他也来了!”过不多时,只见田归农身穿长袍马褂,微笑着缓步进来,身后跟随着高高矮矮的八个人。他走到福康安身前,躬身请安。福康安欠了欠身,拱手还礼,微笑着道:“田老师好,请坐吧!”群豪一见,都想:“天龙门武功名震天下,已历百年,自明末以来,胡苗范田四家齐名,代代均有好手。这姓田的气派不凡,福大帅对他也是优礼有加,显然与对别派的掌门人不同。却不知他是否当真有惊人的艺业?”每一派与会的均限于四人,他却带了八名随从,何况这般大模大样的迟迟而至,群豪虽然震于他的威名,心中却有不平之意。

  田归农和少林、武当两派掌门人点头为礼,看来相互间均不熟识,但他和甘霖惠七省汤沛却极是熟络。汤沛拍着他肩膀笑道:“贤弟,做哥哥的一直牵记着你,心想怎么到这当儿还不到来?倘若你竟是到得迟了,拿不到一只玉龙杯,做哥哥的这一只如何好意思捧回家去?你天龙门若是不得玉杯,哪一天你高兴起来,找老哥哥来比划比划,我除了双手奉上玉杯,再没第二句话好说,岂不糟糕?”跟着将福大帅嘱令各派比试武功以取御杯的事,向他述说了一遍。

  田归农笑道:“兄弟如何敢和大哥相比?我天龙门倘得福大帅恩典,蒙大哥照拂,能够捧一只银鲤杯回去,也已喜出望外了。”说着两人一齐大笑。他话是说得谦虚,但神色之间,显是将玉龙杯看作了囊中之物。汤沛和人人都很亲热,但对待田归农的神情,却又与众不同。听他二人称呼语气,似乎还是拜把子的兄弟。

  胡斐心想:“这姓田的和我交过手,武功虽比这些人都高,却未必能及得上汤沛和海兰弼,要说一定夺到玉龙杯,未免是将天下英雄都瞧得小了。”想起他暗算苗人凤的无耻卑鄙行径,已自打定了主意:“他不得玉龙杯便罢,若是侥幸夺得,好歹要他在天下群雄之前,大大的出一个丑。”他和田归农在苗人凤家中交过手,以祖传的胡家刀法,将他打得刀伤左肩,口吐鲜血,何况其时他尚未得到苗人凤的指点,未悟胡家刀法中的精义要诀。此刻胡斐单以刀法而论,天下几乎已无人胜得过他,即是与苗人凤、赵半山这等第一流的高手相比,也已不遑多让,田归农自然远非其敌。

  当田归农进来之时,大厅的比试稍停片刻,这时兵刃相击之声又作。田归农坐在椅中,手持酒杯观斗,神色极是闲雅,眼看有人胜,有人败,他只是脸带微笑,无动于衷,有时便跟汤沛说几句闲话。众人都已看出,他面子上似是装作高人一等,不屑和人争胜,实则是以逸待劳,要到最后关头方才出手,在旁人精疲力竭之余,他再行施展全力一击。

  流星赶月童怀道坐在太师椅中,见很久没有人上来挑战,突然一跃而起,走到田归农身前,说道:“田老师,我姓童的领教你的高招。”众人都是一愣。自比试开始以来,总是得胜者坐在太师椅中,由人上前挑战,岂知童怀道却是走下座来,反去向田归农求斗。

  田归农笑道:“不忙吧?”手中仍是持着酒杯。童怀道说道:“反正迟早都是一斗,乘着我这时还有力气,向田老师领教领教。也免得你养精蓄锐,到最后来捡现成便宜。”

  原来童怀道心直口快,心中想到什么,便说了出口,再无顾忌。群豪听了,有十余人喝起彩来。这些人见着田归农这等大刺刺的模样,早怀不平之心。田归农哈哈一笑,已是无法推托,向汤沛笑道:“大哥,兄弟要献丑了。”汤沛道:“恭祝贤弟马到成功!”童怀道转过头来,直瞪着汤沛,粗声道:“汤老师,福大帅算你是四大掌门之一,请你作公证来着,这一个‘公’字,未免有点儿不对头吧?”

  汤沛被他直言一顶,不免有些尴尬,笑道:“在下哪里不公了?倒要请童老师指教。”童怀道说道:“我跟田老师还没比试,你就先偏了心啦,天下英雄都在此,那是人人听见。”汤沛心中大怒,近二三十年来,人人见了他都是汤大侠前、汤大侠后,从无一人敢对他如此挺撞,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间,这般的直斥其非,但他城府甚深,仍是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也恭祝童老师旗开得胜。”

  童怀道一怔,心想两人比试,一个旗开得胜,一个马到成功,天下决无是理,但他既这般说,却也无从辩驳,便大声道:“汤老师,祝你也是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!”群豪一听,一齐轰笑起来,心想两人比武,一个旗开得胜,一个马到成功,已然绝无此理,想不到连第三者的公证人也“得胜”和“成功”起来啦!田归农向汤沛使个眼色,意思说:“大哥放心,这无礼莽撞之徒,兄弟一定好好的教训教训他。”当下缓步走到厅心,道:“童老师请上吧!”

  童怀道见他既未卸却长袍,手中又无兵刃,愈益愤怒,说道:“田老师要以空手接在下这对流星锤么?”田归农极工心计,行事自便持重,如能在三招两式之内将他打倒,在天下群雄之前大显威风,自是再妙不过,但看这童怀道身躯雄伟,肌肉似铁,实非易与之辈,笑道:“童老师名满晋陕,江湖上好汉哪一个不知流星赶月的绝技,在下便使兵刃,也未必是童老师的对手。”右手一招,他大弟子曹云奇双手捧着一柄长剑,呈了上来。

  田归农左手一摆,笑道:“请吧!”童怀道见他剑未出鞘,心想你已兵刃在手,你爱什么时候拔剑,那是你自己的事,当下手指搭住锤链中心向下一转,一对流星锤直竖上来,那锤链竟如是两根铁棒一般。群豪齐声称赞:“好功夫!”

  喝彩声中,他左锤仍是竖在半空,右锤平胸直击出去,但这一锤飞到离田归农胸口约有尺半之处,倏地停留不进,左锤迅捷异常的自后赶了上来,直击田归农的小腹。前锤虚招诱敌,后一锤才是全力出击,他一上来便使出“流星赶月”的成名绝技。田归农心中微微一惊,斜退一步,长剑指出,竟是连着剑鞘刺了过来。童怀道大怒,心道:“你不除剑鞘,分明是瞧我不起。”当下手上加劲,将这一对铁锤舞成一团黑光。他这对双锤一快一慢,一虚一实,而快者未必是真快,慢者也未必是真慢,虚虚实实,变化多端。田归农长剑始终不出鞘,但一招一式,仍是依着“天龙剑”的路子。

  两人拆了三十余招,田归农已摸清楚对方锤法的路子,陡然间长剑一探,疾点童怀道左腿膝弯。这一招实不是剑法的招数,他长剑连鞘,竟是变作判官笔用,去点对手膝弯中的“曲泉穴”。童怀道吃了一惊,左脚退后一步。田归农长剑横砸,击他大腿,这一下却是将剑鞘当铁锏使,这一招“柳林换锏”,原是锏法。他在两招之间,自剑法变为笔法,又自笔法变为锏法。童怀道心中一慌,左手流星锤倒卷上来,右手在锤链上一推,铁锤向田归农眉心直撞过去。

  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,拚着大腿受剑鞘一砸,铁锤却也要击中了他。田归农没料到对方竟不闪避自己的攻着,剑鞘距他大腿不过数寸,却觉劲风扑面,铁锤已飞了过来,若是两下齐中,对方最多废了一条腿,自己却是双腿之伤,百忙中倒转长剑,往他锤链中搭去。这一下转攻为守,登居劣势。童怀道流星锤一收,锤链已卷住长剑,往里一夺,跟着右锤横击过去。

  眼见田归农兵刃被制,若要逃得性命,长剑非撒手不可,只听得唰的一声,青光一闪,长剑竟已出鞘,剑尖颤处,童怀道右腕中剑。原来他以锤链卷住长剑,一拉一夺之下,恰好将剑鞘拔脱。田归农乘机挥剑伤敌,跟着抢上两步,左手食指连动,点中了他胸口三处要穴。童怀道全身酸麻,两枚流星锤砸将下来,打得地下砖屑纷飞。田归农还剑入鞘,笑吟吟地道:“承让!承让!”

  他虽得胜,但厅上群豪都觉这一仗赢得侥幸,未必是以真实本领取胜,因此除了汤沛等人寥寥几下彩声,谁都没喝彩叫好。

  童怀道被点中穴道后,默默的站着,摆着个挥锤击人的姿式,模样极是可笑。田归农却不给他解穴,坐在椅中自行跟汤沛说笑,任由童怀道出丑露乖,竟是视若无睹。大厅之上,自有不少点穴打穴的名家,心中均怀不平之意,但谁都知道,一出去给童怀道解了穴,便是跟田归农和汤沛过不去。田归农还不怎样,那甘霖惠七省汤沛却是名头太大,那些点穴名家十九是老成持重之辈,都不愿为这事而得罪汤沛。但眼见童怀道横眉怒目的站在那里,许多人心中都为他难受。

  西首席上一条大汉霍地站起,手中拖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镔铁棍,大踏步走到田归农面前,大声喝道:“姓田的,你给人家解穴道啊,让他僵在这里干什么?”田归农微笑道:“阁下是谁?”那大汉道:“我叫李廷豹,你听见过没有?”

  他这一下自报姓名,声如霹雳,震得众人耳中都是嗡嗡作响。群豪一听此人便是李廷豹,都是微感诧异。原来李廷豹是五台派的掌门大弟子,在陕西延安府开设镖局,以五郎棍法驰名天下,他的“五郎镖局”在北七省也是颇有声名。众人心想他既是出名的镖头,自是精明强干,老于世故,不料竟是这样的一个莽夫。

  田归农坐在椅中,并不抬身,五台派李廷豹的名字,他自是听见过的,但他假作讶色,摇头道:“没听见过。阁下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啊?”李廷豹大怒,喝道:“五台派你听见过没有?”田归农仍是摇头,脸上却显得又是抱歉,又是惶恐,说道:“是五台?不是七台、八台么?”他将“八台”两字,故意念得跟“王八蛋”的“八蛋”相似,厅上一些年轻人忍不住便笑将起来。好在李廷豹倒没觉察,说道:“是五台派!大家是武林一脉,你快解开童老师的穴道。”田归农道:“你跟童老师是好朋友么?”李廷豹道:“不是!我跟他素不相识。但你这般作弄人,太不成话。我瞧不过眼。”田归农皱眉道:“我只会点穴,当年师父没教我解穴。”李廷豹道:“我不信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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