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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一回 争夺四椅(2)


  胡斐点了点头,心道:“二妹当真聪明,她也想到了这一节。古时晏婴使‘二桃杀三士’的奇计,只用两枚桃子,便使三个桀骜不驯的勇士自杀而死。今日福康安自是师法晏子的故智。只不过他气魄大得多,要以二十四只杯子,累得天下学武之士人人筋疲力尽。”他环顾四周,只见少壮的武人大都兴高采烈,急欲一显身手,但也有少数中年和老年的掌门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,显是也想到了争杯之事,后患大是不小。

  但见大厅上各人纷纷议论,一时声音极是嘈杂,只听邻桌有人说道:“王老爷子,你神拳门的武功出类拔萃,天下少有人敌,定可夺得一只玉龙杯了。”那人谦道:“玉龙杯是不敢想的,倘若能捧得一只金凤杯回家,也可以向孩子们交差啦!”又有人低声冷笑说道:“我就怕连银鲤杯也沾不到一点边儿,那可就丢人啦。”那姓王的老者怒目而视,说风凉话的人却洋洋自得,不予理会。一时之间,每一桌上交头接耳,谈的都是那二十四只御杯,也记之不尽。

  忽听得福康安身旁随从击了三下掌,说道:“各位请静一静,福大帅尚有话说。”大厅上嘈杂之声,渐渐止歇,只因群豪素来不受约束,不似军伍之中令出即从,隔了好一阵,方才寂静无声。福康安道:“各位再喝几杯,待会酒醉饭饱,各献绝艺。至于比试武艺的方法,大家听安提督说一说。”

  站在他身旁的安提督腰粗膀宽,也是满洲的将军,说道:“请各位宽量多用酒饭,筵席过后,兄弟再向各位解说。请,请,兄弟敬各位一杯。”说着在大杯中斟了一满杯,一饮而尽。与会的群雄本来大都豪于酒量,但这时想到饭后便有一场剧斗,人人都不敢多喝,除了一些决意不出手夺杯的高手耆宿之外,都是举杯沾唇,作个意思,便将酒杯放下了。

  福康安府中的大酒筵,自是丰盛无比,但人人都是满怀心事,谁也没有心绪来欣赏那满桌的山珍海味,只是想到待会便要动手,饭却非吃饱不可,因此大厅中那一干武师,十之八九都是酒不醉而饭饱。

  待得筵席撤去,那武官击掌三下,府中仆役在大厅正中并排放了八张太师椅,东厅和西厅也各摆八张,只是大厅的八张太师椅上铺了金丝绣的呢垫,东厅的椅上铺了红缎垫,西厅椅上铺了绿缎垫。三名卫士捧了玉龙杯、金凤杯、银鲤杯,分别放在大厅、东厅和西厅的三张茶几上。

  那武官见安排已毕,朗声说道:“咱们今日以武会友,讲究点到为止,谁跟谁都没冤仇,最好是不要伤人流血。不过动手过招的当中,也保不定有什么失手。福大帅吩咐了,哪一位受轻伤的,送五十两子汤药费,重伤的送三百两,不幸丧命的,福大帅恩典,赠他家属一千两银子的抚恤。在会上失手伤人的,不负罪责。”众人一听,心下都一凉:“这不是明着让咱们拚命么?”

  那武官顿了一顿,又道:“现下比武开始,请四大掌门人入座。”四名卫士走到大智禅师、无青子、汤沛、海兰弼四人跟前,引着他们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居中坐下。八张椅上坐了四人,每一边都还空出两个座位。

  那武官微微一笑,说道:“现下请天下各家各派的掌门高手,在福大帅面前各显绝艺。如自忖有资格领得银鲤杯的,请到西厅就座;能领金凤杯的,请到东厅就座;若是自信确能艺压当场,可和四大掌门人并列的,请到大厅正中就座。二十位掌门人入坐之后,余下的哪一位掌门人不服,可向就座的挑战,败者告退,胜者居位,直到无人出来挑战为止。各位看这法儿合适么?”众人心想:“这不是摆下了二十座擂台吗?”虽觉大混战之下死伤必多,但力强者胜,倒也公平合理。许多武师便大声说好,无人异议。

  这时福康安坐在左上首一张大椅中。两边分站着八名高手卫士,周铁鹪和王剑英都在其内,严密卫护,生怕这群武师龙蛇混杂,隐藏了刺客。程灵素伸手肘在胡斐臂上轻轻一敲,嘴角向上一努,胡斐顺着她眼光向上看去,只见屋角一排排的站满了卫士,都是手握兵刃。看来今日福康安府中戒备之严,只怕还胜过了皇宫内院,府第周围,自也是布满了精兵锐士。胡斐心想:“今日能找到凤人英那恶贼的踪迹,心愿已了,无论如何不可泄漏了行藏,否则只怕性命可虑。待会若能替华拳门夺到一只银鲤杯,也算是对得起这位姬兄了。只是我越迟出手越好,免得多引人注目。”

  哪知他心中这么打算,旁人竟也都是这个主意。只不过胡斐怕的是被人识破乔装,其余武师却均盼旁人争了个筋疲力尽,自己最后出手,坐收渔人之利,是以那武官说几遍:“请各位就座!”竟无一个武师出来坐到那二十张坐椅之中。

  须知俗语说得好: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”。凡是文人,从无一个自以为文章天下第一,但学武之士,除了修养特深的高手之外,决计不肯甘居人后。何况此日与会之人,都是一派之长,平素均是尊大惯了的,就说自己名心淡泊,不喜和人竞争,但自己所执掌的这一门派的威望,却决不能堕了。只要这晚在会中失手,本门中成千成百的弟子,今后在江湖上都要抬不起头来,自己回到本门之中,还有什么光彩?只怕这掌门人也当不下去了。当真是人同此心,心同此意:“我若不出手,将来尚可推托交代。若是出手,非夺得玉龙杯不可。要一只金凤杯、银鲤杯,又有何用?”因此众武师的眼光,个个都注视着大厅上那四张空着的太师椅,至于东厅和西厅的金凤杯和银鲤杯,竟是谁都不在意下。

  僵持了片刻,那武官干笑道:“各位竟都这么谦虚?还是想让别个儿累垮了,再来捡个现成便宜?那可不合武学大师的身份啊。”他这几句话似是说笑,其实却是道破了各人心事,以言相激。

  果然他这句话刚说完,人丛中同时走出两个人来,在两张椅中一坐。一个身如铁塔般的大汉一言不发,却把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坐得格格直响。另一个中等身材,颏下长着一部黄胡子,笑道:“老兄,咱哥儿俩都是抛砖引玉。冲着许多好手,难道还能把两只玉龙杯捧回家去吗?你可别把椅子坐烂了,须得留给旁人来坐呢。”那黑大汉“嘿”的一声,对他的玩笑似乎颇不以为然。

  只见一个穿着四品顶戴的武官走上前来,指着那大汉朗声道:“这位是‘二郎拳’的掌门人黄希节黄老师。”指着黄胡子道:“这位是‘燕青拳’的掌门人欧阳公政欧阳老师。”胡斐听得邻桌那老者低声道:“好哇,连‘千里独行侠’欧阳公政也想起那玉龙杯来啦。”胡斐心中微微一震,原来那欧阳公政自己安上个外号叫作“千里独行侠”,其实是个独脚大盗,空有侠盗之名,并无侠盗之实,在武林中名头虽响,声誉却是极为不佳,但武功却实有独特的造诣。

  这两人一坐上,跟着一个道人上去,那是“昆仑刀”的掌门人西灵道人。只见他脸含微笑,身上不带兵刃,似乎成竹在胸,极有把握,众人都有些奇怪:“这道士是‘昆仑刀’的掌门人,怎地不带单刀?”

  厅上各人正眼睁睁的望着那余下的一张空椅,不知还有谁挺身而出。那二品武官说道:“还有一只玉杯,没有谁要了么?”只听得人丛中一人叫道:“好吧!留下给我酒鬼装酒喝!”一个身材高高瘦瘦的汉子踉踉跄跄的出来,一手拿酒壶,一手拿酒杯,走到厅心,晕头转向的绕了两个圈子,突然倒转身子,向后一跌,摔入了那只空椅之中。这一下身法轻灵,显是极高的武功。大厅中不乏识货之人,早有人叫了起来:“好一招‘张果老倒骑驴,摔在高桥上’!”原来这人是“醉八仙”的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,但见他衣衫褴褛,满脸酒气,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模样。

  那二品武官说道:“四位老师胆识过人,可敬可佩。还有哪一位老师,自信武功胜得过这四位中任何一位的,便请出来挑战。若是无人挑战,那么二郎拳、燕青拳、昆仑刀、醉八仙四门,便得归于‘玉龙八门’之列了。”

  只见东首一人抢步而上,说道:“小人周隆,愿意会一会‘千里独行侠’欧阳老师。”这人满脸肌肉虬起,身材矮壮,便如一只牯牛相似。胡斐对一干武林人物都不相识,全仗旁听邻座的老者解说。好在那老者颇以见多识广自喜,凡是知道的,无不抢先而说。只听他道:“这位周老师是‘哪咤拳’的掌门人,又是山西大同府兴隆镖局的总镖头。听说欧阳公政劫过他的镖,他二人很有过节。我看这位周老师下场子,其意倒不一定是在玉龙杯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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