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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六回 莾夫闹席(4)


  袁紫衣斜掌卸力,自艮追震,用的固是八卦掌手法,脚下踏的也是八卦方位。王剑英连劈数掌,都给她一一卸开。两人绕着圆桌,在十二只石凳上奔驰旋转,倒似小儿捉迷藏一般,但越转越快,瞧得旁人眼也花了。王剑英心道:“这丫头心思灵巧,诱得我在石凳上跟她隔桌换掌。她掌力原本不能跟我相比,但中间挡着一张圆桌,便不怕我沉猛的掌力。”又想:“这丫头武功甚杂,居然将我门中的八卦掌使得头头是道,我何必用普通掌法跟她纠缠?”猛地里一声长啸,脚步错乱,手掌歪斜,竟使出了他父亲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家传绝技“八阵八卦掌”来。

  这一路掌法王维扬只传两个儿子,连外姓的弟子如商剑鸣等也均不传,那是在八卦掌中夹了八阵图之法:天阵居乾为天门,地阵居坤为地门,风阵居巽为风门,云阵居震为云门,飞龙居坎为飞龙门,武翼居兑为武翼门,鸟翔居离为鸟翔门,蜿盘居艮为蜿盘门;天地风云为四正门,龙虎鸟蜿为四奇门;乾坤艮巽为阖门,坎离震兑为开门。这四正四奇,四开四阖,用到武学之上,霎时之间变化奇幻,虽是在小小一个凉亭之中,隐隐有布阵而战之意。

  这八阵八卦掌袁紫衣别说没有学过,连听也没有听过,只接得数掌,登时眼花缭乱,暗暗叫苦。胡斐站在亭外掠阵,也知情势不妙,只是袁紫衣大言在先,说要夺八卦门掌门,自己决不能插手相助,眼见王剑英越打越占上风,正没做理会处,忽见袁紫衣左足一登,跃上桌面,说道:“凳子上施展不开,咱们在桌上斗斗。王老师,可不许踏碎了茶碗果碟。”

  王剑英一言不发,跟着上了桌面,这时两人相距近了,袁紫衣无可取巧,对方拍击过来的掌拳,势须硬接硬架,但脚下却占了便宜。原来桌上散散落落的放着十二只茶碗,又有四盘果子,这可不同梅花桩、青竹阵每一处落足点均有规律,王剑英的八阵八卦掌在平地上施展威力最强,一上梅花桩,变化既受限制,威力相应减弱。这时在这桌面之上,更生怕不小心踏碎了茶碗果盘,为这刁钻的丫头所笑,当下尽量不移脚步,一味催动掌力,自忖不凭脚步掌法之妙,单靠深厚的内功,就能毁了她在这一双肉掌之下。

  但听得掌风呼呼,亭畔的花朵为他掌力所激,片片落英,飞舞而下。

  当袁紫衣跃上桌面之时,早已计及利害,眼见对方一掌掌如疾风骤雨般击到,她只是足不停步的前窜后跃,只见王剑英右掌虚晃,左掌斜引,右掌正要劈出,她左足尖轻轻一挑,一只茶碗扑面向王剑英飞去。王剑英吃了一惊,闪身避开,但袁紫衣早已料到他趋避的方位,双足连挑,七八只茶碗接二连三的飞了过去。王剑英避开了三只,终于避不开第四、五只,啪啪两声,打中了他的肩头。他虽出掌劈开第七、八只,但碗中的茶水茶叶,却淋了他满头满脸,跟着第九、十只茶碗又击中他的胸口。

  王剑英、剑杰齐声怒吼,旁观的汪铁鹗、褚轰、殷仲翔等也忍不住失声惊呼,只见最后两只茶碗直奔王剑英双眼。他愤怒已极,猛力一掌击出。袁紫衣踢茶碗扰敌,原本是等他这一掌,这良机如何肯予错过?当下身躯一闪,伸手抓住他的右腕,左手在他的臂弯里“曲池穴”一拿,一扭一推,喀的一响,王剑杰大叫“不好”声中,王剑英臂骱已脱。

  这一手仍只是寻常的“分筋错骨手”,说不上什么奇妙的家数,只是她出手奇快,王剑英竟是闪避不了,致贻终身之羞。

  王剑杰双手一拍,和身向袁紫衣背后扑去。胡斐推出一掌,将他震退三步,说道:“王兄且慢!说好一个斗一个。”

  王剑英面色惨白,僵在桌上。袁紫衣心想:“若是轻易放了他,他兄弟俩回头找场,我可斗他们不过!”竟是下手不容情,乘着王剑英无力抗御之时,喀喇一声,将他左臂的关节也卸脱了,一指点在他太阳穴上,喝道:“你这八卦门的掌门让是不让?”王剑英闭目待死,更不说话。王剑杰喝道:“快放我兄长,你要做掌门,做你的便是。”袁紫衣道:“说话可要算数?”王剑杰道:“算数,算数。”袁紫衣这才微微一笑,跃下桌子。王剑杰负起兄长,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。

  周铁鹪道:“姑娘连夺两家掌门,果然是聪明伶俐,却不知还留下什么妙计,要施在我姓周的身上?”这话明明说她不过是用诡计取胜,说不上是真实本领。袁紫衣怒道:“对付你魔爪雁行门,还用得着智计?你师兄弟三个人是一齐上呢,还是周老师一个人跟我过招?”周铁鹪淡淡一笑,说道:“袁姑娘此言,真是把北京城里的武师,全都瞧小了。我周铁鹪打自十三岁上起,从来便是单打独斗。”袁紫衣道:“嗯,那你十三岁前,便不是英雄好汉,专爱两个打一个。”周铁鹪道:“嘿,我自十三岁起始学艺。”袁紫衣道:“是英雄好汉,生来便是英雄好汉,有的人武艺再高,始终不过是窝囊废。周老师,我可不是说你。”

  不知怎的,她对于王剑英、剑杰兄弟,心中还存着三分佩服,见了周铁鹪大刺刺地自视极高的神气,却是说不出的讨厌。周铁鹪几时受过旁人这等羞辱?心中狂怒,嘴里却只哼了一声。汪铁鹗叫了起来:“小丫头,跟我大师哥说话,言语中可得客气些。”袁紫衣知道他是个浑人,也不理睬,向周铁鹪道:“拿出来,放在这桌子上。”周铁鹪愕然道:“什么?”袁紫衣道:“铜鹰铁雁牌。”

  一听到“铜鹰铁雁牌”五字,周铁鹪涵养功夫再高,也已不能装作神色自如,大声道:“啊哈!我门中的事,你倒真知道得明白。”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锦囊,放在桌上,喝道:“铜鹰铁雁牌便在这里,你今日先取我姓周的性命,再取此牌。”袁紫衣道:“拿出来瞧瞧,谁知道是真是假。”周铁鹪双手微微发颤,解开锦囊,取出一块四寸长、两寸宽的金牌来,牌上镶着一只探爪铜鹰,一只斜飞铁雁,正是鹰爪雁行门中世代相传的掌门信牌,凡是本门弟子,见此牌如见掌门本人。原来鹰爪雁行门在明末时是武林中一大门派,几代掌门人都是武功卓绝,门规也极严谨。但传到周铁鹪、曾铁鸥等手里时,诸弟子为满清权贵所用,染上了京中豪奢的习气,武功已远远不如前人。后来要直到嘉庆年间,鹰爪雁行门中方再出了几个了不起的人物,该门方始中兴,此是后话不提。

  袁紫衣道:“看来像是真的,不过也说不定。”原来她适才和王剑英一番剧斗,虽然侥幸反败为胜,内力却已大耗,这时故意扯淡,一来要激怒周铁鹪,二来也是歇力养气。周铁鹪见多识广,如何不知她的心意?双手一振一压,突然跃上凉亭之顶,说道:“咱们越打越高,我便在这亭子顶上领教高招。”须知他的门派以魔爪雁行为名,自是一擅鹰爪擒拿,二擅雁行轻功。他跃上亭顶,存心故居险地,便于施展轻功,与对手作一番生死搏击,同时令她无法取巧行诡,更有一着是要使胡斐不能在危急中出手相助。在周铁鹪心中,袁紫衣武功虽高,终不过是女流之辈,真正的劲敌却是胡斐。

  他哪知擒拿和轻功这两门,也正是袁紫衣的专长绝技,他若是见过袁紫衣和易吉在高桅顶上斗鞭时那一路惊世骇俗的轻功,也不会跃上这凉亭之顶了。

  胡斐见了他这一纵一跃,虽然轻捷,却决不能和袁紫衣的身手相比,登时便宽了心,转过头来,两人相视一笑。袁紫衣故意并不炫示,老老实实的跃上亭顶,说道:“看招!”双手十指拿成鹰爪之式,斜身扑击。

  原来拳术中之爪法,大路分为龙爪、虎爪、鹰爪三种。龙爪是四指并拢,拇指伸展,腕节尽量屈向手心;虎爪是五指各自分开,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;鹰爪是四指并拢,拇指张开,五指的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。三种爪法各有所长,以龙爪功最为深奥难练。

  周铁鹪见她使出的果然是本门家数,心想:“你若用古怪武功,我或尚有所忌,你真的使鹰爪雁行功,那才是自寻死路了。”当下双手也成鹰爪,反手钩打。

  众人仰首而观,只见两人轻身纵跃,接近时擒拿拆打数招,立即退开。这一晚四场激斗,以这一场最为好看,但也以这一场最为凶险。月光之下,亭檐亭角,两个人真如两只大鸟一般,翻飞搏击。蓦地里两人欺近身处,喀喀数响,袁紫衣一声呼叱,周铁鹪一声大叫,两人中跌下一个人来。

  (欲知周铁鹪为何落败,袁紫衣用何绝技震群雄,请看下回分解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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