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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回 两仪剑法(2)


  班淑娴大怒,纵身入场,指着那高老者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?”那高老者道:“我也姓何,何夫人请了。”这两句话一出,旁边众人有许多笑了出来,显然这高老者是捡了个现成便宜。班淑娴是昆仑派的“太上掌门”,连她丈夫平日也忌她三分,数十年来在昆仑山下颐指气使惯了,数百里方圆之内,俨然是个女王一般,如何肯受这等奚落取笑?突然间嗤的一声响,一剑直向那高老者左肩刺了过去。这一下拔剑出招的手法迅捷无伦,在一瞬之前,还见她两手空空,柳眉微竖,一瞬之后,已是长剑在手,剑尖离高老者的肩不及半尺。那高老者一惊之下,回刀横挥,当的一响,刀剑相交,在千钧一发“万劫不复”,一正一反,均是施发了两仪术数中的极致。莫看那高老者在张无忌手下缚手缚脚,似是功夫平庸,实则他刀法上的造诣确是不同凡响。

  两人刀剑相交,各自退开一步,不禁一怔,心下均是佩服对方这一招的精妙。两人派别不同,武功大异,生平从未见过面,但一招之下,发觉自己这套武功和对方若合符节,配合得天衣无缝,犹似一个人一生寂寞,突然间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欢。班淑娴忍不住想:“他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果然了得,若和他联手攻敌,当可发挥天下兵刃招数中的极致。”当下回头向何太冲叫道:“喂,你过来!”

  何太冲虽对妻命不敢有违,但在众目睽睽之下,仍要摆足掌门人的格子,“哼”的一声,缓缓站起,四名小僮在前引路,一捧长剑,一捧铁琴,另外两个各持拂尘。走到广场中心,四名小僮躬身退下,分站在何太冲身后。班淑娴道:“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,招数上倒也不算含糊。”那高老者嬉皮笑脸的道:“多蒙赞赏。”班淑娴横了他一眼,道:“咱们四个人就拿这小娃儿喂喂招,切磋一下昆仑、华山两派的武功。”她一回头,突然“咦”的一声,瞪着张无忌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  原来她和张无忌分手不过四年,虽然张无忌在这四年中自孩童成为少年,身材高了。嘴唇上也生了淡淡的胡须,但面目依稀还是相识。无忌道:“咱们从前的事,要不要一切都说将出来?我是曾阿牛。”班淑娴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,他不愿以真姓名示人,如果自己给他揭破,那么他夫妇恩将仇报的种种不德事情,他也是毫不容情的当众宣布了,当下长剑一举,说道:“曾少侠武功大进,可喜可贺,还请指教。”言下显然是说,咱们只比武艺,不涉旧事。张无忌微微一笑,道:“久仰贤夫妻剑法通神,尚请手下留情。”

  何太冲从身后小僮手中接过长剑,说道:“曾小侠用什么刀刃?”张无忌一见到他,便想起那对会吸毒的金冠银冠小蛇。他摔入绝谷,这对小蛇因无食料,竟致生生饿死,此刻想来,不禁有些可惜,跟着又想起他夫妇在武当山上逼死自己父母、逼迫自己吞服毒酒、何太冲将自己打得青目鼻肿,一把将自己掷向山石……

  倘若不是杨逍正好在旁,及时出手相救,自己这时尸骨早杇,还说什么做鲁仲连、做和事老?张无忌想到此处,胸头怒气上冲,心想:“好何太冲,那一天你打得我何等厉害,今日我虽不能要了你的性命,至少也得狠狠打你一顿,出了当日这口恶气。”只见何太冲夫妇和华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,两把弯刀和两柄长剑在日光下闪烁不定,突然间双臂一振,身子笔直跃起,到了空中,轻轻一个转折,扑向西首一棵梅树,左手一探,折了一枝梅花下来,这才回身落地。

  众人适才已见过他施展轻功,此刻回旋折梅,虽非跃得极高极远,但神姿飘逸,轻若行云,人人看了都是心头说不出的舒适。只见他手持梅花,缓步走入四人之间,高举梅枝,说道:“在下便以这梅枝当兵刃,领教昆仑、华山两派的高招。”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着十来朵梅花,其中半数兀自含苞未放。众人听他如此说,都是一惊:“这梅枝一碰即断。那能和对方的宝剑利刃较量?”班淑娴冷笑道:“很好,你是丝毫没将华山、昆仑两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?”

  张无忌道:“我曾听先父言道,当年昆仑派前辈何足道先生,琴剑棋三绝,世称‘昆仑三圣’。只可惜咱们生得太晚,没能瞻仰前辈的风范,实为憾事。”这几句话人人都听得出来,张无忌赞昆仑派的前辈,却是将眼前的昆仑人物瞧得不堪一击。猛听得昆仑派中一人声如破锣的大声喝道:“小贼种,谅有多大能耐,竟敢对我师父无礼?”喝声未毕,一个身穿杏黄道袍,满腮虬髯的道人从人丛中窜了出来,身随剑至,直向张无忌背心刺去。这道人身法极快,这一剑刺出,虽似事先已有警告,但剑招实在去得太快,实和偷袭绝无分别。

  张无忌竟不转身,待那剑尖将要触到他背心衣服,左足向后翻出,一脚踏将下去,刚好将长剑踏在地下。那道人用力一抽,竟是纹丝不动。张无忌缓缓回过头来,一看这个道人,原来是他初回中原之时,首次在海船中即行遇到的西华子,此人性子暴躁,一再对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口出无礼之言。张无忌心中一酸,说道:“你是西华子道长?”西华子满脸胀得通红,并不答话,只是竭力抽剑,张无忌突然左脚一松,顺势用鞋底在剑刃上一点。

  西华子没料到他会陡然松脚,力道用得猛了,一个踉跄,向后退了一步。凭着他的武功修为,这一下虽然出其不意,但立时便可拿桩站定,不料刚使得个“千斤墬”,猛地里剑上一股极强的力道传来,将他身子一推,登时一屁股坐倒,绝无抗御的余地,跟着听得叮叮叮的几声清脆响声,手中长剑已寸寸断绝,掌中抓着的只余一个剑柄。西华子惊愧难当,一瞥眼,只见师娘满脸怒色,心知自己这一下丢了师门极大的脸面,事过之后必受重责,不禁更是惶恐,急忙一跃站起,喝道:“小贼种……”张无忌本想就此放他回去,但听他骂到“小贼种”三字,那是辱及了父母,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,已运劲点了他胸腹间的三处要穴,脸上装作不知,对高矮二老和何氏夫妇说道:“就请进招吧!”

  班淑娴对西华子低声喝道:“走开!丢的大人还不够么?”西华子道:“是!”可是竟不移步。班淑娴怒道:“我叫你走开,听见没有?”西华子道:“是!是!师娘,是!”口中说得十分恭谨,却仍不动。班淑娴怒极,心想这家伙干么不听起话来了?原来张无忌拂穴的手法快极,班淑娴眼光虽然敏锐,却万万想不到张无忌的内功出神入化,劲力可惜柔物而传,梅枝的轻轻一拂,无殊以判官笔连点他数处穴道,当下伸手在西华子肩头重重一推,喝道:“站开些,别碍手碍脚!”

  西华子的身子平平向旁移开数尺,手足姿式却是半点没有改变,就像是一尊石像被人推了一掌一般。这么一来,班淑娴和何太冲才知这徒儿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张无忌点了穴道,心下暗自骇然,何太冲伸手便去西华子腰胁推拿数下,想替他解开穴道。那知劲力透入,西华子仍是一动不动。张无忌指着倚靠在杨逍旁的杨不悔道:“这个小姑娘当年被你们封住了穴道,强灌毒酒,我无法给她解开,今日令徒也是一样。贵我两派的点穴手法截然不同,那也不足为异。”

  众人听他这么说,眼光都射向杨不悔身上,见她现下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,说到“当年”,当然年纪更小,何太冲年妇以一派掌门之尊,竟然这般欺侮一个小姑娘,实在太失身份。班淑娴见众人眼色有异,心想多说旧事有何好处,一剑便往张无忌眉心挑来,便在同时,何太冲长剑指向张无忌后心,跟着华山派高矮二老的攻势也即展开。张无忌身形一晃,从刀剑之间窜了开去,梅枝在何太冲脸上掠过。何太冲斜刺他腰胁,逼他以梅枝来格。张无忌左手食指弹向矮老者的单刀,梅枝便格向何太冲的长剑。何太冲长剑微转,剑锋对准梅枝削去,心想你武功再高,木质的树枝终不能抵挡我剑锋之一削,那知张无忌的梅枝跟着微转,平平的搭在剑刃之上,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,何太冲的长剑直荡了开去,当的一响,刚好格开了高老者砍过来的一刀。

  高老者叫道:“啊哈,何太冲,你倒戈助敌么?”何太冲脸上微微一红,不能自认剑招被敌人内劲引开,只说:“胡说八道!”狠狠一剑,疾向张无忌刺去。他出招攻敌,班淑娴正好在张无忌的退路上伏好了后着,高矮二老跟着施展反两仪刀法。这两仪刀法和两仪剑法虽然正反有别,但均是从八卦中化出,再回归八卦,可说是殊途而同归。四个人越使越是顺手,刀剑配合得严密无比。张无忌本也料到他四人联手,定然极不好斗,却不知正反两套武功联在一起之后,阴阳相辅,竟是没丝毫破绽。他数次连遇险招,倘若手中是一件兵刃,当可运劲震断对方刀剑,偏生一开始过于托大,只拿了一根梅枝,陡然间矮老者一刀着地卷到,张无忌闪身相避,班淑娴一剑疾弹出来,喝一声:“着!”已刺中张无忌的大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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