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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花园较技(2)


  张无忌在一旁瞧得心旷神怡,他曾听父亲说道:这判官笔固然是点穴打穴的利器,但因带了一个“笔”字,乃是武林中有文的兵刃,贵在潇洒自如,姿态飘逸,倘若一味蛮打恶斗,不免落了下乘。这时他旁观朱九真的笔路。当真是深得判官笔的三味,一时如瑶台簪花,娇媚自喜,一时又若天马行空,不可羁勒。张无忌看了一会,心中一动:“她这路判官笔法,就如我爹爹的‘倚天屠龙功’一般,也是脱胎于书法。”

  再看卫璧的剑术,也是精妙入神,只是张无忌不懂剑术,便未能领略其中的好处。斗了一会,卫璧左支右撑,似乎越来越招架不住,只见朱九真左手笔自右向左一掠,右手笔惊雷奔电般的划了下来。卫璧“啊哟”一声,腾腾腾向后倒退三步,朱九真得理不让人,右笔指向他胸腹之交的“巨阙穴”,左笔指向他脐眼“神阙穴”,这一招“双阙归元”,甚是厉害不过。卫璧举起长剑,伸了伸舌头,道:“我投降啦!大小姐饶命!”说着双膝微屈,作个下跪之势。

  朱九真很是得意,笑道:“承让,承让!”斜转向右,双笔脱手掷出,铮铮两响,末入砖墙之中,笔尾露出在外者不过数寸,别看她娇柔婀娜,内力还真示小。张无忌忍不住脱口喝采:“好啊!”他跟在朱九真身后,来到狗场,为时已久,但谁也没加留意,这声喝采一出口,他登时后悔不迭。场上众人一齐回头瞧着他,朱九真先见是个僮儿,也不理睬,她早就忘了两个月前群犬咬伤张无忌之事,向卫璧道:“表哥,我这路笔法破绽百出,你给我指点指点。”卫璧笑道:“我要是能指点,还能输在你手上吗?表妹,你这路功夫好看得紧,攻势又很凌厉,叫什么名字啊?”

  朱九真双手叉腰,道:“你倒猜上一猜。”卫璧搔搔头,道:“舅舅是世代家传的书法名家,这路武功好像是从书中变化出来的。”朱九真拍手笑道:“不错!是什么书法呢?”卫璧道:“好表妹,你别考究我啦,我可说不上来。”张无忌站在一旁,见朱九真跟卫璧说话时满脸春风,心下早就说不出的难过,只想能有什么法儿可以压倒这个英俊美貌的青年,这时胸口一热,冲口而出:“大江东去帖!”

  原来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后人,那姓武的少女名叫武青婴,是武三通的后人,属于武修文一系。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灯大师的朝臣兼弟子,武功原是一路。但百余年后传了几代,两家后人所学便各有增益变化,例如武敦儒、武修文兄弟拜大侠郭靖为师,虽然也学“一阳指”神功,但武功便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刚猛的路子。卫璧是朱九真的表哥,拜武青婴之父为师,他人既英俊,性子又温柔和顺,是以朱九真和武青婴芳心可可,暗中都爱上了他。

  朱武二女年龄相若,人均美艳,春兰秋菊,各擅胜场,家传的武学又是不相上下,两三年前就被昆仑一带的武林中人合称为“雪岭双姝”。她二人暗中早就较上了劲,偏生卫璧觉得熊掌与鱼,难以取舍,因此只要三个人走上了一起,面子上客客气气,但二女唇枪舌剑,却谁也不肯让谁,只是武青婴较为含蓄不露,反正她和卫璧同门学艺,日夕相见,比之朱九真要多份便宜。

  三个人突然听到这个小僮儿口中吐出“大江东去帖”五字,都是一愕,其实卫璧和武青婴文武双全,何尝没瞧出这是“大江东去帖”,只是藏在心中不说而已。

  这时见张无忌不过十四五岁年纪,相貌也无特异之处,居然说得出“大江东去帖”,三人心中先是均感奇怪,但卫璧和武青婴一怔之下,登时明白:“想来是在练功场中侍候老爷小姐的小厮,老爷传授功夫之时,当然说过这路笔法的名字。”

  朱九真却知父亲传功时机密之极,绝无第三人听到,难道这小厮暗中窥探,偷学本门武功?这却非严加查究不可,当即喝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怎地知道这是‘大江东去帖’?”张无忌听得小姐又来问自己姓名,心中一酸:“我早就跟你说了,原来你丝毫没放在心上。”说道:“我叫张无忌。小人随口瞎说,不知道对不对。”

  朱九真哦了一声,道:“你便是给众将军咬伤的那个小孩?”想起他曾一掌打碎“左将军”的头盖骨,颇有武功根底,更起疑心:“莫非他是我爹爹的仇人派来卧底的?否则我爹爹这门得意功夫的名字,他小小一个孩子怎能知道?”说道:“啊,我想起来啦。”待要详加查问,一瞥眼间,见卫璧和武青婴并肩坐在一旁,低声细语,不知说些什么,心中妒意又生,不再理会无忌,大声道:“表妹,我和表哥都献过丑啦,现下请你露一手绝艺给咱们瞧瞧。”武青婴和卫璧款款深谈,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,竟没理她。

  朱九真大怒,冷笑道:“我这路笔法虽然平常,看来武家的武学却还挡不住。”武青婴抬起头来,冷冷的道:“我师哥知道你要强好胜,存心让你,亏你还得意呢。”朱九真道:“谁要他让我?你问问他,他能不能拆解我这招‘双阙归元’?”武青婴道:“你道咱们都是傻子,瞧不出这是苏东坡的大江东去帖么?我师兄倘若当真不知,为什么这么巧,迟不迟,早不早的,刚好等你使到一句‘一尊还酬江月’的‘月’字诀上,这才罢手认输?”

  朱九真一呆,心想自己左笔掠,右笔直而钩,再加一招“双阙归元”,正是最后一字的“月”字诀,原来他师兄妹早就知道了,那不是将自己当作傻子来耍弄么?到了我背后,不知要如何的耻笑编排我了?想到这里,更是老羞成怒,大声道:“就算识得,未必便能拆解?就算表哥存心让我,青妹总不会让吧?单是嘴上说说,哼!你瞧,连我家里的小厮也会说,有什么希奇?”

  武青婴站起身来,铁青着脸,道:“表哥,我回家去啦!人家把我比作低三下四的小厮,何苦赖在这里受人家羞辱?”卫璧陪笑道:“师妹,你别当真,表妹跟你说笑呢。这泥腿小厮是什么东西,这种人你府上要多少有多少,理他作什么?”张无忌听他言语中对自己如此轻贱,他脾气再好,也是不禁有气,却听朱九真道:“好啊,你瞧不起我的泥腿小厮,青妹,你在三招之内,未必便打得倒他。”武青婴道:“哼,这样的人也配我出手么?真姊,你不能这般瞧我不起。”

  张无忌大声道:“武姑娘,我也是父母所生,难道不是人么?你又是什么高贵人物了?”武青婴一眼也不瞧他,却向卫璧道:“师哥,你让我受这小厮的抢白,也不帮我。”卫璧见她楚楚的神态,心中早就软了,而且在他心底,虽对雪岭双姝无分轩轾,可是知道师父武功深不可测,自己蒙他传授的,最多不过十之一二,要学他绝世功夫,非讨师妹的欢心示可,当下对朱九真笑道:“表妹,你这个小厮武功很不差吗?让我考考他成不成?”

  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帮师妹,但转念一想:“这姓张的小子不知是什么来路,让表哥迫出他的根底来也好。”便道:“好啊,让他领教一下武家的绝学,那是再妙也没有了,这人啊,连我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门派的弟子。”

  卫璧奇道:“这小厮学的,不是府上的武功么?”朱九真向张无忌道:“你跟表少爷说,你师父是谁,是那一派的门下。”张无忌心想:“你们这般轻视于我,我岂能说起父母的门派,羞辱太师父和死去的父母?何况我又没真正练过武当派的功夫。”便道:“我自幼父母双亡,流落江湖,没学什么武功,只有我义父指点过我一些。但他眼睛瞎了,也瞧不见我到底练得对不对。”朱九真道:“你义父叫什么名字?是什么门派的?”张无忌摇头道:“我不能说。”

  卫璧长笑道:“以咱们三人的眼光,还瞧他不出么?”缓步走到场中,笑道:“小子,你来接我三招试试。”说着转头向武青婴使个眼色,意思是说:“师妹莫恼,我狠狠打这小子一顿给你消气。”岂知陷身在情网中的男女,对情人的一言一动、一颦一笑,无不留心在意,卫璧这一个眼色,尽教朱九真瞧在眼里。她见张无忌不肯下场,向他招招手,叫他过来,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我表哥武功很强,适才你已见过了。你不用想胜他,只须挡得他三招,就算是给我面子。”说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,意示鼓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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