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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铁琴先生(3)


  詹春带着三人来到铁琴先生何太冲所居的铁琴居,一进门,只见师兄弟们脸上神色严重,和她微一点头,便不再说话。詹春心中嘀咕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拉住一个师妹,问道:“师父在家吧?”那女弟子尚未答话,只听何太冲暴怒咆哮的声音从后堂传了出来:“都是饭桶,饭桶!有什么事叫你们去办,从来没一件办得妥当。要你们这些弟子何用?”只听得拍桌之声,震天价响。詹春向苏习之低声道:“师父在发脾气,咱们别去找钉子碰,明儿再来。”何太冲突然叫道:“是春儿么?回来了干什么不来见我?鬼鬼祟祟的说些什么话?那姓苏小贼的首级呢?”

  詹春脸上变色,抢步进了内堂,跪下磕头,说道:“弟子拜见师父。”何太冲道:“我差你去办的事怎么啦?那姓苏的小贼呢?”詹春道:“那姓苏之人现在外面,来向师父请罪。他说他资质愚鲁,虽是不该看师父演练剑法,但本派剑法精微奥妙,他看过之后,莫名其妙,半点也领会不到。”詹春跟随师父日久,知他武功上极为自负,因此故意说苏习之极力称誉本门功夫,何太冲一高兴,说不定便饶了他。若在平时,这顶高帽何太冲必轻轻受落,但今日他心境大是烦燥,哼了一声,说道:“这事你办得好!去把那姓苏的关在后山石室中,慢慢发落。”詹春见他正在气冲头上,不敢出口相求,应道:“是!”又问道:“师母们都好?我到后面磕头去。”

  原来何太冲共有妻妾五人,最宠爱的是第五小妾,詹春为了求师父饶恕苏习之,便想去请这位五师母代下说辞。那知何太冲脸上忽现凄恻之色,长叹了一声,道:“你去瞧瞧五姑也好,她病得很重,你总算赶回来还能见到她一面。”詹春吃了一惊,道:“五姑不舒服么?不知是什么病?”

  何太冲叹道:“知道是什么病就好了,已请了七个算是有名的大夫来看过,都是不知她生了什么病。全身浮肿,一个如花如玉的人儿,肿得……唉,不用说起。……”说着连连摇头,又道:“我收了这许多徒弟,没一个管用。叫他们到长白山去找老山人参,去了快两个月啦,没一个回来,要他们去找雪莲、首乌等救命之物,个个空手而归。”

  詹春心想:“从这里到长白山万里之遥,那能去了即回?便是到了长白山,也未必能找到老山人参啊。至于雪莲、首乌等起死回生的珍异药物,找一世也不见得会找到,一时三刻,那能要有便有?”但想师父对这个小妾爱如性命,眼见她病重不治,自不免迁怒于人。

  何太冲又道:“我以内力试她经脉,却是一点异状也没有,哼哼,五姑若是性命不保,我杀尽天下庸医。”詹春道:“我去望望她。”何太冲道:“好,我陪你去。”

  师徒俩一起到了五姑的卧房之中,詹春一进门,扑鼻便是一股药气,揭开帐子,只见五姑一张脸肿得犹如猪八戒一般,双眼深陷肉里,几乎睁不开来,喘气甚急,像是扯着风箱。这五姑本是个极美的佳人,否则何太冲也不致为她这般着迷,这时一病之下,变成如此丑陋,詹春也不禁大为叹息。

  何太冲道:“叫那些庸医再来瞧瞧。”在房中服侍的老妈子答应着出去,过了良久,只听得铁链声响,七个穿着长衫的医生走了进来。这七个人脚上被铁链锁在一起,形容憔悴,神色极是苦恼。原来这七人都是四川、云南、甘肃一带最有名的医生,被何太冲派弟子半请半拿的捉了来。但七位名医看法各各不同,有的说是水肿,有的说是中邪,所开的药方试服之后,没一张管用,五姑的身子仍是一日肿胀一日。何太冲一怒之下,将七位名医都锁了,说道五姑若是不治病逝,七个庸医(这时“名医”的名称已被改为“庸医”)一齐进入坟中殉葬。

  七个医生用尽了全身本事,减不了五姑的一丝病情,自知性命不保,但每次会诊,总是大声争论不休,攻击其余六人名医生,说五姑所以病重,全是他们所害,与自己无涉。这一次七人进来,诊脉之后,三言两语,又争执起来。何太冲又急又怒,大声怒骂,才将七个不知是名医还是庸医的声音压了下去。

  詹春心念一动,说道:“师父,我从河南带来了一位医生,年纪虽小,本领却比他们高些。”何太冲大喜道:“你何不早说,快请,快请。”每一位名医初到,他对之都十分恭敬,但“名医”一变成“庸医”,他可一点也不客气了。

  詹春走到厅上,将张无忌带了进去,无忌一见何太冲,认得当年在武当山逼死父母的人中,便有此人在内,不禁心下极是恼怒。但何太冲却不识得无忌,要知隔了这四五年,无忌相貌身材均已大变,但见他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,见了自己竟不磕头行礼,侧目斜视,神色间甚是冷峭,也不理会,问詹春道:“你说的那位医生呢?”詹春道:“这位小兄弟便是了。他的医道精湛得很,只怕还胜过许多名医。”

  何太冲哼了一声,心下那里相信。詹春道:“弟子中了青陀罗花之毒,便是蒙这位小兄弟治好的。”何太冲一惊,心想:“青陀罗花的花毒不得我独门解药,中后必死,这小子居然能够治好,那倒有些邪门。”向无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,说道:“少年,你真会治病么?”

  无忌想起父母惨死的情景,本来对何太冲极是憎恶,可是他天性仁善,素来不易记仇,否则何以会肯给纪晓芙、简捷等人治病?他明知父母之死,昆仑派也脱不了干系,但他难以见死不救,终于伸手治了詹春和苏习之的伤毒,这时听何太冲如此不客气的询问,心中虽是不快,还是点了点头。

  他一进房,便闻到一股古怪的气息,过了片刻,更觉这气息忽浓忽淡,甚是奇特,于是走到五姑床前,瞧了瞧她脸色,按了她双手脉息,突然取出一根金针,从她肿得如同南瓜般的脸上刺了下去。何太冲大吃一惊,喝道:“你干什么?”待要伸手去抓无忌,见他已拔出金针,五姑脸上却无血液脓水渗出。何太冲五根手指离无忌背心不及半尺,硬生生的停住,只见无忌将金针凑近鼻端一嗅,点了点头。何太冲心中露出一丝指望,道:“小……小兄弟,这病有救么?”以他一派之尊,居然叫张无忌一声“小兄弟”,那是算得客气之极了。

  张无忌不答,突然爬到五姑床底,仔细瞧了一会,又打开窗子,向窗外的花圃细看,忽地从窗中跳出,却去观赏花圃的各种鲜花。何太冲因宠爱五姑,她窗外的花圃之中,所种的均是极名贵的花卉,这时见无忌行动怪异,自己指望他治好五姑的怪病,他却自得其乐的赏玩起花卉来,却教他如何不怒?只见张无忌看了一会花草,点点头,若有所悟,回进房来,说道:“病是能治的,可是我不想治。詹姑娘,我要去了。”

  詹春道:“张兄弟,倘若你治好了五姑的疾病,咱们昆仑派上下,齐感你的大德,一定要请你治一治。”张无忌指着何太冲道:“逼死我爹爹妈妈的人中,这位铁琴先生也有份。我为什么要救他亲人的性命?”

  何太冲又是一惊,问道:“小兄弟,你贵姓,今尊令堂是谁?”张无忌道:“我姓张,先父是武当派第五弟子。”何太冲一凛:“原来这少年是张翠山的儿子。”当下深深一揖,说道:“张兄弟,令尊在世之时,在下和他甚是交好,他自刎身亡,我痛惜不止……”其实他是为了救爱妾的性命,在那里信口胡吹,詹春也帮着师父圆谎,说道:“令尊令堂死后,家师痛哭了几场,常跟咱们说,令尊是他生平最交好的良友。”张无忌半信半疑,但他生性不易记恨,便道:“这位夫人不是生了怪病,是中了金银血蛇的蛇毒。”何太冲和詹春齐声道:“金银血蛇?”这名称他们可从来没听见过。

  张无忌道:“不错,这种毒蛇我也从来没见过,但夫人脸颊肿胀,金针探后针上却有檀香之气。何先生,请你瞧一瞧夫的十根足趾,趾尖上可有细小的齿痕。”何太冲忙掀开五姑身上的锦被,一看她足趾,果见每根足趾尖端都有一个齿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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