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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怪伤奇医(1)


  张无忌究竟年纪尚幼,不明世情,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捧,不免有些喜欢,说道:“名闻天下有什么好?胡先生既不肯动手,我也无法。但你们受伤均自不轻,这样吧,我给你们稍减痛楚便是。”于是取出金创药来,要替各人止血减痛。

  可是待得详察每人伤势,不由得越看越是惊奇,原来每人的伤势固是各各不同,而且伤法甚为奇特,均是胡青牛所授的伤科症状中从所未见的。有一人被仇敌逼着在肚里吞服了数十枚钢针。有一人肝脏被内力震伤,但医治肝伤的“行间”、“中封”、“阴包”、“五里”诸要穴上,却都被仇人先用尖刀戳烂,显然下手的那人也是精通医理,令人无从着手医治。有一人两块肺叶上被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,不断的咳嗽喀血。有一人左右两排肋骨全断,可又没伤到心肺。有一人双手被割,却被左手接在右臂上,右手接在左臂上,血肉相连,不伦不类。更有一人全身青肿,说是被蜈蚣、蝎子、黄蜂等二十余种毒虫同时刺伤。

  无忌只看了六七个人,已是大皱眉头,心想:“这些人的伤势如此古怪,我是一件都治不来的。这下手伤人的凶手,为何挖空心思,这般折磨人家?”忽地心念一动:“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,莫非她另受奇特的内伤,否则何以她一人却是例外?”忙走进厢房,一搭纪晓芙的脉膊,更是一惊,但觉她手脉跳动忽强忽弱、时涩时滑,显是内脏有异,但为什么全变得这样,实在说不上来。

  那十四人伤势甚奇,他也不放在心下,暗想其中崆峒派等那些人还和逼死他父母有关,此时受这些怪罪,也算活该,可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,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,低声道:“先生,你睡着了么?”只听胡青牛道:“什么事?不管他是谁,我都不治?”无忌道:“是。只是这些人所受之伤,当真是奇怪得紧。”于是将各人的怪伤,一一说了。胡青牛隔着帘布,听得极是仔细,有不明白之处,叫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。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,才将十五人的伤势细细说完。

  胡青牛口中不断“嗯,嗯”答应,显似在用心思索,过了良久良久,说道:“哼,这些伤势,也难我不倒……”无忌身后忽有一人接口道:“胡先生,那金花的主人叫我跟你说:‘你枉称蝶谷医仙,可是这一十五种奇伤怪毒,料你一个也医不了’哈哈。果然你只有躲将起来,假装生病。”无忌回头,见说话之人正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伽蓝简捷。他头上一根毛发也无,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光头,后来才知是给那使金花之人在头上涂了烈性毒药,头发齐根烂掉,那毒药还在向内侵蚀,头皮越洗越痒,只怕数日之内,毒性入脑,非癫狂不可。这时他双手被同伴用铁链缚住,这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,否则如此奇痒难当,早已自己抓得露出头骨了。

  胡青牛淡淡的道:“我医得了也好,医不了也好,总而言之,我是不会跟你治的。我瞧你尚有七八日的寿命,赶快回家,还可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,在这里啰里啰唆,究有何益?”简捷头上痒得实在难忍,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撞,手上的铁链叮当急响,气喘喘的道:“胡先生,那金花的主儿早晚便来找你,我看你也难得好死,大家联手,共抗强敌,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?”胡青牛道:“你们若是打得过他,早已杀了他啦!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,有什么用?”简捷哀求了一阵,胡青牛不再理睬。简捷暴跳如雷,喝道:“好,左右是个死,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,咱那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做翻你这贼大夫,大伙儿一起送命。”

  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,正是先前呕血而经张无忌以点穴法止住那人,他见简捷暴跳如狂,伸手入怀,手腕翻将出来,手中已多了一柄蛾眉钢刺,点在简捷胸口,冷冷的道:“你得罪胡前辈,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。你要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好啊,我就先给你这么一下。”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,但他双手被铁链绑住,无法招架,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眼,不住喘气。那姓薛的朗声道:“胡前辈,晚辈薛公远,是华山鲜于先生门下弟子,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!”说着跪了下去,咚咚咚咚,磕了四个响头。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,那胡青牛硬的不吃,这小子磕头软求,或者能成。

  薛公远行过大礼,又道:“胡前辈身有贵恙,那是咱们没福。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高明,还请胡前辈允可,让他治一治咱们的奇症怪伤。普天之下,除了蝶谷医仙的弟子,咱们身上所带的歹毒怪伤,那是再也没人治得好的了。”胡青牛冷冷的道:“这孩子名叫张无忌,他是武当派的弟子,乃‘银钩铁划’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,张三丰的再传弟子。我胡青牛是魔教中为人不齿的败类,跟他这种名门正派的高人子弟有什么干系?他自己身中阴毒,求我医治,可是我立过重誓,除非是明教中人,决不替人治伤疗毒。这姓张的小孩子不肯入我明教,我怎能救他性命?”

  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,初时只道张无忌是胡青牛弟子,那么他本领虽然不及师父,遇到疑难之处,胡青牛定肯指点,不料他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。

  只听胡青牛又道:“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。哼哼,以为我便肯发善心么?你们问问这小孩,他赖在我家里有多久啦。”薛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,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,薛公远道:“二十天?”张无忌道:“整整两年另两个月。”简薛二人面面相觑,都透了一口冷气。胡青牛道:“他便是再赖十年,我也不能救他性命。只可惜一年之内,他五脏六腑中的阴毒定要发作,无论如何,活不过明年此日。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教祖立下重誓,便是生我的父亲,我自己的亲生儿女,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,我便不能用医道救他们的性命。”

  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,正要走出,胡青牛忽道:“这位武当派的少年也懂一点医理,他武当派的医理虽然远不及我明教,但也还不致于整死人。他武当派肯救也好,见死不救也好,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。”薛公远一怔,听他话中之意,似是要张无忌动手,忙道:“胡前辈,这位张小侠若肯出手相救,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。”胡青牛道:“他救不救,关我屁事?无忌,你听着,在我胡青牛屋中,你不可妄使医术,除非出我家门,我才答应。”薛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,这时一听此言,又是呆了,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。

  张无忌却比他们聪明得多,当即明白,说道:“胡先生有病在身,你们不可多打扰他,请跟我出来。”三人来到草堂,张无忌道:“各位,小可年幼识浅,各位的伤势又是大为怪异,是否医治得好,殊无把握。各位若是信得过的,便容小可尽力一试,生死各凭天命。”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痛或痒、或酸或麻,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,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,只要解得一时之苦,那也是甘之如饴,听了无忌的话,人人大喜应诺。

  张无忌道:“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,以免治死了人累及‘医仙’的令誉,请大家到门外吧。”众人听了这几句话,却又踌躇起来,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,能有什么本领?别给他乱搅一阵,伤上加伤,多受无谓的痛苦。简捷却大声道:“我头皮痒死了,小兄弟,请你先替我治。”

  简捷说罢,叮叮当当拖着铁链,便走出门去。张无忌沉吟半晌,到储药室中拣了南星、防风、白芷、天麻、羌活、白附子、花蕊石、紫苏等十余种药物,命僮儿在石臼中捣烂,和以热酒,调成药膏,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。药膏着头,简捷痛得惨叫一声,全身都跳了起来,只听他不住口的叫道:“好痛,啊,痛得命也没了,嗯,还是痛的好,比那麻痒可舒服多了。”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,在草地上来回疾走,连叫:“痛得好,他妈的,这小子真有点儿本领,不,张小侠,我姓简的得多谢你才成。”

  众人见简捷的头痒立时见功,纷纷向张无忌求治。这时有一人抱着肚子,在地下不住打滚,原来他是被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活水蛭。那水蛭入胃不死,附在胃壁和肠壁之上吸血。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:水蛭遇蜜,化而为水。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,于是命僮儿取过一大碗蜜来,命那人服了下去。

  如此一直忙到天明,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,见无忌忙得满头大汗,正替各人治伤。纪晓芙便帮着包扎伤口,传递药物。这一十五人本来个个是纵横湖海的豪客,这时却要伺候无忌的眼色行事,对他的一言一语,谁都不敢违拗。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,口中吃着梨枣,追扑蝴蝶为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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