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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百岁寿诞(2)


  当下俞莲舟将船家叫来,赏了他五两银子,命他连夜开船。船家虽然疲倦,但当时五两银子已是一笔小财,自是大喜过望,当即拔锚启航。

  这一晚月白风清,无忌已自睡了,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在船头饮酒赏月,望着浩浩大江,胸襟甚爽。张翠山道:“恩师百岁大寿转眼即至,小弟竟能赶上这件武林中罕见的盛事,老天爷可说待我不薄了。”殷素素道:“就可惜仓卒之间,咱们没能给他老人家好好备一份寿礼。”俞莲舟笑道:“弟妹,你知我恩师在七个弟子之中,最喜欢谁?”殷素素笑道:“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,自然是你二伯。”

  俞莲舟笑道:“你这句话可是言不由衷,心中明明知道,却故意说错。咱们师兄弟七人,师父日夕挂在心头的,便是你这位英俊夫郎。”殷素素心下甚喜,摇头道:“我不信。”俞莲舟道:“咱七人各有所长,大师哥深通易理,冲淡弘远。三师弟精明强干,师父交下来的事,从没错失过一件。四师弟机智过人。六师弟剑术最精,七师弟近年来专练外门武功,他日内外兼修、刚柔合一,那是非他莫属……”

  殷素素道:“二伯你自己呢?”俞莲舟道:“我资质愚鲁,一无所长,勉强说来,是师传的本门武功,算我练得最刻苦勤恳些。”殷素素拍手道:“你是武当七侠中武功第一,自己偏谦虚不肯说。”张翠山道:“咱们七人之中,向来是二哥武功最好。十年不见,小弟更加望尘莫及。唉,少受恩师十年教诲,小弟是退居末座了。”言下不禁颇有惘怅之意。殷素素道:“二伯又没显过武功,你怎知道?”张翠山道:“那日替贺老三疗伤,二哥顷刻之间,替他气运九转,这等精湛的内功,我如何能及?”

  俞莲舟道:“可是七人中文武全才,唯你一人。弟妹,我跟你说一个秘密。五年之间,恩师九十五岁寿诞,师兄弟称触祝寿之际,恩师忽然大为不欢,说道:‘我七个弟子之中,悟性最高,文武双全,唯有翠山。我原盼他能承受我的衣钵,唉,可惜他福薄,五年来存亡未卜,只怕是凶多吉少了。’你说,师父是不是最喜欢五弟?”张翠山感激无已,眼角微微湿润。俞莲舟道:“现下五弟平安归来,送给恩师的寿礼,再没比此更重的了。”正说到此处,忽听得岸上隐隐传来马蹄声响。

  那马蹄声自东而西,静夜中听来分明清晰,共是四乘马。俞莲舟三人对望了一眼,心知这四乘马连夜急驰,多半是与己有关,三人虽然不想惹事,岂又是怕事之辈?当下谁也不提此事,俞莲舟道:“我这次下山时,师父正自闭关静修。盼望咱们上山时,他老人家已经开关。”

  殷素素道:“我爹爹昔年跟我说道,他一生只钦佩尊师张真人和少林派的‘见闻智性’四大高僧。张真人今年百岁高龄,修持之深,当世无有其匹,现下还要闭关,是修练长生不老之术么?”俞莲舟道:“不是,恩师是在精思武功。”殷素素微微一惊,道:“他老人家武功早已深不可测,还钻研什么?难道当世还能有人是他敌手么?”

  俞莲舟道:“恩师自九十五岁起,每年都闭关九个月。他老人家言道,我武当派的武功,主要得自一部‘九阳真经’。可是恩师当年听觉远祖师背诵这部真经之时,年纪太小,时候又仓促,记忆不全,因之本门武功终是尚有缺陷。这‘九阳真经’传自达摩老祖,恩师言道,他越是深思,越觉其中漏洞甚多,似乎这只是半部,该当另有一部‘九阴真经’,方能相辅相成。可是‘九阳真经’他已学得不全,却又到那里找这部‘九阴真经’去?何况世上是否真有‘九阴真经’谁也不知。达摩老祖是天竺国不世出的奇人,我恩师的聪明才智,未必在达摩老祖之下,真经既不可得,难道自己便创制不出?他每年闭关苦思,便是意欲光前裕后,与达摩老祖东西辉映,集天下武学大成。”

 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了,都是慨然赞叹。俞莲舟道:“当年听得觉远祖师传授‘九阳真经’的,共有三人。一是恩师,一是少林派的无色大师,另一位是个女子,那便是峨嵋派的创派祖师郭襄郭女侠。他三人悟性各有不同,根底也大有差异。武功是无色大师最高,郭女侠是郭靖郭大侠和黄蓉黄帮主之女,所学最博,恩师当时武功全无根基,但正因如此,所学反而最为精纯。是以少林、峨嵋、武当三派,一个得其‘高’,一个得其‘博’,一个得其‘纯’。三派武功各有所长,但也可说各有所短。”

  殷素素道:“那么这位觉远祖师,武功之高,该是百世难逢了。”俞莲舟道:“不!觉远祖师是全然不会武功的。他在少林寺藏经阁中监管藏经,这位祖师是个书凯子,无经不读,无经不背。他无意中看到‘九阳真经’,便如金刚经、法华经一般记在心中,至于经中所包藏的博大精深的武学妙旨,他却全然不解。”于是将‘九阳真经’如何失落,从此湮没无闻的故事说了给她听。这事张翠山早已听师父说过,殷素素却是第一次听到,极感兴趣。

  俞莲舟平日沉默寡言,有时接连数日可以一句话也不说,但自和张翠山久别重逢之下,欣喜逾常,谈锋也健起起来。他和殷素素相处十余日后,觉她本性其实不坏,所谓近墨者黑、近朱者赤,自幼耳濡目染,所见所闻尽是邪恶之事,这才善恶不分,任性杀戳,但和张翠山成婚十年,气质已有有变化,因之初见时对她的不满之情,已逐日消除,觉她坦诚率真,比之名门正派中某些迂腐自大之士,反而更具真性情。

  张翠山难得师哥好兴致,正想问他师父所钻研的武功进展如何,忽听得马蹄声响,又自东方隐隐传来,不久蹄声从舟旁掠过,向西而去。张翠山只作没听见,说道:“二哥,倘若恩师邀请少林、峨嵋两派高手,共同研讨,截长补短,三派武功都可大进。”俞莲舟伸手在大腿上一拍,道:“照啊,师父说你是将来承受他衣钵门户之人,果真一点也不错。”

  张翠山道:“恩师只因小弟不在耳边,这才时致思念。浪子若是远游不归,在慈母心中,却比随侍在侧的孝子更加好了。其实小弟此时的修为,别说和大哥、二哥、四哥相比是望尘莫及,便是六弟、七弟,也定比小弟强胜得多。”俞莲舟摇头道:“不然,目下以武功而论,自是你不及我。但恩师的衣钵传人,负有昌大武学的重任。恩师常自言道,天下如此之大,武当一派是荣是辱,何足道哉?但若能精研武学奥秘,慎择传人,使正人君子的武功,非邪恶小人所能及,再进而相结天下义士,驱除鞑虏,还我河山,这才算是尽了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。因此恩师的衣钵传人,首重心术,次重悟性。说到心术,我师兄弟七人无甚分别,悟性却是以五弟为高。”

  张翠山摇手道:“我想那是恩师思念小弟,一时兴到之言。就算恩师真有此意,小弟也是万万不敢承当。”俞莲舟微微一笑,道:“弟妹,你去护着无忌,别让他受了惊吓,外面的事有我和五弟料理。”殷素素极目远眺,不见有何动静,正迟疑间,俞莲舟道:“岸上灌木之中,刀光闪烁,伏得有人。前边芦苇中必有敌舟。”殷素素游目四顾,但见四下里静悄悄的绝无异状,心想只怕是你眼花了吧?

  忽听俞莲舟朗声说道:“武当山俞二、张五,道经贵地,请恕礼数不周。那一位朋友若是有兴,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?”他这几句话一完,忽听得芦苇中桨声响动,六艘小船飞也似的划了出来,一字排开,拦在江心。一艘船上呜的一声,射出一枝响箭,南岸一排矮树中窜出十余个劲装汉子,一色的黑衣,手中各持兵刃,脸上却蒙了黑帕,只露出眼睛。

  殷素素心好生佩服:“这位二伯名不虚传,当真了得。”眼见敌人甚众,急忙回进舱中,只见无忌已然惊醒。殷素素替他穿好衣服,低声道:“乖孩儿,不用怕。”

  俞莲舟又道:“前面当众的是那一位朋友,武当俞二、张五问好。”但六艘小船中除了后艘的桨手之外,不见有人出来,更没有人答话。俞莲舟忽地省悟,叫声:“不好!”翻身入江中。他自幼生长江南水乡,水性极佳,刚一下江,只见四个汉子手持利锥,潜水而来,显是想锥破船底,将舟中各人生擒活捉。

  俞莲舟微微冷笑,隐身船侧,待四人游近,双手分别点出,已中两人穴道,跟着踢出一脚踢中了第三人腰间的“志室穴”。第四人吃了一惊,俞莲舟左臂一长,抓住他的小腿,甩上船来。他想那三人穴道被点,势必要溺死在大江之中,于是一一掀起,抛在船头,这才翻身上船。那第四个汉子在船头打了个滚,纵身跃起,一锥便向张翠山胸口刺落。张翠山见他武功平常,也不闪避,左手一探,已抓住他拿锥的手腕,跟着左肘向外轻抵,撞中他胸口穴道。那汉子一声也没哼出,便此摔倒。

  俞莲舟道:“岸上的似乎有几个好手,礼数已到,不理他们,冲下去吧!”张翠山点了点头,吩咐船家只管开船。只是逆风逆水,舟行甚缓。慢慢驶近那六艘小船时,俞莲舟提起那四个汉子,拍开他们身上穴道,掷了过去。但说也奇怪,对方舟中固然没出声,岸上那十余个黑衣人也是悄无声无色,竟如个个都是哑巴一般。那四个潜水的汉子钻入舱中,不再现身。

  座船刚和六艘小舟并行,便要掠舟而过时,一艘小舟上的一名桨手突然右手扬了两下,砰砰两声,木屑纷飞,座船的舵已然炸毁,船身登时横了过来。原来那桨手掷出的是两枚渔家炸鱼用的渔炮,只是制得特大,多袋火药,因此炸力甚强。俞莲舟不动声色,身形一起,轻轻跃到了对方小舟之上,他艺高人胆大,仍是一双空手。

  小舟上的桨手手持大桨,眼望前面,对俞莲舟跃上船来竟是毫不理会。俞莲舟喝道:“是谁掷的渔炮?”那桨手木然不答,俞莲舟知他装聋作哑,抢进舱去,只见舱中对坐着两个汉子,见他进舱,仍是一动不动,丝毫不现迎敌之意。俞莲舟一把掀住他的头颈,提了起来,喝道:“你们瓢把子呢?”那人闭目不答。俞莲舟是武林一流高手身份,不愿以武力逼问,当即回到后梢,只见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已抱着无忌过来小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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