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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七回 襄阳鏖兵(3)


  郭靖见情势危急,又冲不到皇帝跟前,于是挥枪打开身旁几名敌兵,弯弓搭箭,疾向蒙哥射去。这一箭去势好不劲急,犹如奔雷闪电,直扑蒙哥。护驾的亲兵大惊,两名百夫长闪身挡在皇帝面前,噗的一声,长箭穿过第一名百夫长,但去势未衰,又射入第二名百夫长前胸,将两名钉成了一串,在蒙哥身前直立不倒。

  蒙哥见了这等势头,不由得脸上变色,众亲兵拥卫皇帝,退下了小丘。便在此时,蒙古中军发喊,一枝宋军冲了过来,当先一人舞着两柄铁桨,狂砸猛打,却是泗水渔隐,原来黄蓉见丈夫单骑陷阵,放心不下,命泗水渔隐领了二千人冲入接应。蒙古兵见皇帝退后,军心略动,阵势微见纷乱。

  黄蓉在城头看得明白,下令道:“大家发喊,说蒙古皇帝死了!”众军欢呼叫嚷:“蒙古皇帝死了,蒙古皇帝死了!”襄阳的守军连年与蒙古兵相斗,聪明的都学说了几句蒙古话,这时更有人用蒙古语叫了起来。蒙古官兵听得喊声,回头一望,只见皇帝的大纛向后倒退,大纛附近纷纭扰嚷,混乱中那里能分真假,只道皇帝真的殒命,登时军心大乱,士无斗志,纷纷后退。

  黄蓉下令追杀,大开北门。三万精兵冲了出来。耶律齐率领的三千人马已损折了半数,余下的乘势追敌。蒙古官兵久经战阵。虽败不溃,精兵殿后,缓缓向北退却,宋兵倒也不能迫近。只是攻入襄阳的五千余名蒙古精锐之师,却无一活命。

  待得四门蒙古兵退尽,天色已然大明,这一场恶战,足足斗了十二个时辰,四野里黄沙浸血,死尸山积。断枪折戈、死马破旗,一直绵延十余里路。

  这一仗蒙古精兵损折了三万余人,襄阳守军,死伤一万二三千人,自蒙古兴兵南侵以来,以此仗最为惨烈。

  蒙哥退军四十里下寨,回想适才的恶战,心中兀自怔忡不定。皇帝忽必烈快马驰到御营,向皇上问安。蒙哥道:“兄弟,当年父王常赞郭靖英勇,今日亲眼目睹,当真令人心折。”原来蒙古皇帝蒙哥和皇弟忽必烈,都是拖雷之子,昔时郭靖寄居蒙古,和拖雷义结金兰,两情爱好,此日为了守土御敌,却在疆场上白刃相见。忽必烈道:“陛下不须忧虑,小臣已有一计,定须教郭靖束手归降,襄阳指日而破。”蒙哥大喜,忙问端的。忽必烈转头向侍卫道:“宣国师进帐。”

  且说襄阳守军虽然杀退了敌兵,但满城中到处都闻哀声,母哭其子,妻哭其夫。郭靖、黄蓉不及解甲休息,当下巡视四门,慰抚将士,再去看视周伯通和陆无双的伤势时,见两人都已好转,周伯通耐不住卧床休息,早已在庭园中滑来溜去。郭靖、黄蓉相视一笑,这才回府就寝。

  次日清晨,郭靖正在安抚使府中与吕文焕商议军情,忽有小校来报,说道探得蒙古军一个万人队正向北门而来。吕文焕惊道:“怎……怎么刚刚去,又来了?”郭靖拍案而起,登城瞭望。只见敌兵的万人队在离城三里之地,列开阵势,却不进攻。过不多时,千余个工匠负石竖木,筑成了一个十余丈高的高台。这时黄药师、黄蓉、一灯大师、朱子柳等都已在城头观敌,见蒙古兵忽然构筑高台,均感不解。朱子柳道:“鞑子建此高台,若是为窥探城中军情,不应距城如之远,何况我军只须射以火箭,立时焚毁,又有何用?”

  黄蓉皱眉沉思,一时也想不透敌军的用意。高台甫立,又见数百蒙古军士率了骡马,运来大批柴草,堆在台周,却似要将此台焚毁一般。众人更觉奇怪,朱子柳道:“难道敌军攻城不下,于是筑坛祭天么?又或许是什么求胜祈禳的妖法?”郭靖道:“我久在蒙古军中,从未见他们做过这种怪事。”

  说话之间,又望见千余名士兵舞动铁锹铁铲,在高台四周挖了一条又深又阔的壕沟,挖出来的泥土便堆在壕沟以外,成为一堵土墙。黄药师怒道:“襄阳城是三国时诸葛亮的故居,鞑子无礼,在这位大贤门前玩弄玄虚,岂不是欺大宋无人么?”只听得号角吹动,鼙鼓声中,一个万人队开了上来,列在高台左侧,跟着又是一个万人队列在右侧。阵势布定。又有一个万人队布在台前,连同先前的万人队,一共是四万兵马围住了高台。这个大阵绵延数里,盾牌手、斩马手、强弩手、折冲手,一层一层,将那高台围得铁桶相似。

  猛听得一阵号响,鼓声止歇,数万人鸦雀无声,远处两骑马驰到台下。马上乘客翻身下鞍,携手上了高台,只因隔得远了,那两人的面目瞧不清楚,依稀可见是一男一女。众人正错愕间,黄蓉突然惊呼一声,往后便倒,竟是晕了过去。众人急忙救醒,齐问:“怎么?什么事?”黄蓉脸色惨白,颤声道:“那是襄儿,那是襄儿。”众人吃了一惊,面面相觑。朱子柳道:“郭夫人,你瞧明白了么?”

  黄蓉道:“我虽瞧不清她面目,但依情理推断,决计是她。鞑子攻城不逞,竟然使出奸计,真是无耻卑劣已极。”黄药师和朱子柳经她一说,登时省悟,满脸愤激之色。郭靖却兀自未解,问道:“襄儿怎地到了这高台之上?鞑子使出什么奸计?”黄蓉挺直身子,昂然道:“靖哥哥,襄儿不幸落入了鞑子的手里,他们建此高台,台下堆了柴草,却将襄儿置在台上,那是要逼你投降,你若不降,他们便举火焚台,叫咱夫妇心痛断肠,神智失常,不能再奋勇与鞑子相抗。”

  郭靖又惊又怒道:“襄儿怎地会落入鞑子手里?”黄蓉道:“连日军务紧急,我怕你分心,没说此事。”于是将郭襄如何在绝情谷中被金轮法王掳去之事说了。郭靖一听杨过在谷底失了踪迹,连连追问端详,关怀之情,见于颜色。武三通、朱子柳、泗水渔隐等心下均甚感佩:“郭大侠眼见亲女身遭火焚之险,却详问杨过的安危,仁侠大义,固非常人所能及。”

  郭靖听黄蓉说完,皱眉说道:“蓉儿,这可是你的不对了,过儿生死未明,你怎地便舍他而去?”郭靖一向敬重爱妻,从未在旁人之前对她有丝毫失礼,这两句责备之言说得甚重,不由得黄蓉满脸通红。一灯道:“郭夫人深入寒潭,冻得死去活来,查明杨过确系不在谷底,又何况小姑娘落入奸人之手,是大伙儿一齐主张追赶的,须怪郭夫人不得。”一灯既如此说,郭靖自不敢再说什么,只恨恨的道:“郭襄这小娃成日闯祸,倘若过儿有什么好歹,咱们心中何安?让她给蒙古兵烧死了干净。”

  黄蓉一言不发,转身下城,突然间城门开处,一骑向北冲出,马背的乘者正是黄蓉。众人一见,无不大惊。郭靖、黄药师、一灯、朱子柳等纷纷乘马追出。一行人奔向高台,在敌军强弓射不到处勒马站定,只见台上站着两人,一个身披黄色僧袍,正是金轮法王,另一个妙龄少女被反手绑在一根木柱之上,却不是郭襄是谁?郭靖虽然恼她常常惹事,但父女关心,如何不急,大声叫道:“襄儿,你别慌,爹爹妈妈都来救你啦!”他内力充沛,这话声清清楚楚的送到了高台之上。郭襄被绑在柱上,早已给太阳晒得昏昏沉沉,听得父亲声音,大叫:“爹爹,妈妈!”只是那高台太高,她的叫声却传不到父母耳中。

  金轮法王哈哈大笑,朗声说道:“郭大侠,你要我释放令爱,半点不难,只瞧你有没有胆量骨气?”郭靖向来沉稳厚重,越处危境,越是凝定,听法王这般说,竟不动怒,说道:“法王有何难题,便请示下。”法王道:“你若有做父母的慈爱之心,便上这高台来束手受缚,一个换一个,我立时放了令爱。”他素知郭靖深明大义,绝不肯为了一个女儿而断送襄阳满城百姓的性命,是以出言相激,盼他自逞刚勇,入了圈套。岂知郭靖不上他这个当,说道:“鞑子若非惧我,何须跟我小女儿为难,鞑子既然惧,郭靖有为之身,岂肯轻易就死?”

  法王冷笑道:“人道郭大侠武功卓绝,骁勇无伦,却原来是个贪生怕死之徒。”他这激将之计若是用在旁人身上,或能收效,但郭靖身系合城安危,只是淡淡一笑,并不理会。这几句话却恼了武三通和泗水渔隐,两人一挥铁槌,一舞双桨,纵马向前冲去。蒙古数千名射手挽弓搭箭,指住二人,只待他二人奔入射程之内,要射他一个刺猬相似。一灯大师见情势不妙,飞身下马,三个起伏,已拦在两个徒儿的马前,大袖一扬,阻住马匹的去路,喝道:“回去!”武三通和泗水渔隐本是逞着一股血气之勇,心中如何不知这一去是有死无生,一见师父阻拦,于是勒马而回。蒙古官兵见这高年和尚追及奔马,禁不住暴雷也似的喝采。

  法王说道:“郭大侠,令爱聪明伶俐,老衲本来很喜欢她,颇有意收之为徒,传以衣钵。但圣上有旨,你若不归降,便将她火焚高台。别说你心痛爱女,老衲也觉可惜,还请三思。”郭靖“哼”了一声,眼见四十名军士手执火把站在台下柴草堆旁,只待法王一声令下,便即点火。四个万人队将这高台守得如此严密,血肉之躯如何冲得过去,又何况即使冲近了,火发台焚,又怎救得女儿下来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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