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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九回 英雄大宴(1)


  郭芙奇道:“谁说外公来了?”耶律齐道:“不是外公么?”双眉一扬,喜道:“那么是我恩师到了。”游目四顾,却不见周伯通的踪迹,他知这位师傅性喜玩闹,说不定是躲了起来要吓自己一跳,当即奔出外跃上屋顶,但四下里竟无半个人影,郭芙叫道:“喂,你傻里傻气的说些什么外公啦,师傅啦?”耶律齐回进大殿,问起她姊妹俩如何和尼摩星相遇,此人如何毙命。郭芙说了,但见妹子的青玉簪竟能将他钉死,也是说不出半点道理。耶律齐道:“二妹身后,定有一位高人暗中相助。我想当世有这等功夫的,除了岳父之外,只有咱们外公黄岛主、我恩师、一灯大师以及金轮法王五人。法王是蒙古国师,自不会和尼摩星为敌,一灯大师轻易不开杀戒,因此我猜不是外公,便是恩师了。二妹,你说助你的是谁?”

  郭襄自青玉簪打出,尼摩星倒毙之后,立即回头,但背后却寂无人影,她心中一直在默诵“别怕,用暗器打他”这句话,只觉这句话声音好熟,难道竟是杨过?但一想杨过,自己心中便说:“那绝不是他!只因为我盼望是他,别人的声音也听作了是他。”耶律齐相询之时,她兀自出神,竟没听见。郭芙见妹子双颊红晕,眼波流动,神情有些特异,生怕适才吃了惊吓,拉住她手道:“二妹,你怎么了?”

  郭襄身子一颤,满脸羞得通红,说道:“没什么?”郭芙愠道:“姊夫问你刚才是谁出手助你,你没听见么?”郭襄道:“啊,是谁帮我打死这恶人么?自然是他!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领?”郭芙道:“他?他是谁,是你说的那个大英雄么?”郭襄忙道:“不,不!我说是鲁老伯的鬼魂。”郭芙“呸”的一声,摔脱了她的手。郭襄道:“你瞧人影不见,定是鲁老伯在暗中呵护我了。你知道,他生前跟我是最好的。”

  郭芙将信将疑,心想鬼神无凭,难道鲁有脚真会阴魂不散,但说不是鬼魂,怎地举手杀人,自己明明在侧,却瞧不见半点影踪?只见耶律齐手持尼摩星的两根铁杖,叹道:“这等功夫,实是令人钦服。”郭芙、郭襄凝神一看,但见每根铁杖正中嵌着一枚金丝芙蓉镯,宛似匠人镶配的一般。这金丝细镯乃用黄金丝、白金丝打成芙蓉花叶之形,手艺甚是工巧,但被人以罡气内力一激,竟能将尼摩星一对粗重的铁杖撞得脱手飞出,无怪耶律齐为之心悦诚服。郭芙道:“咱们拿去给妈妈瞧瞧,到底是谁,妈一猜便知。”

  当下两名丐帮弟子一负尸体,一持双杖,随着耶律齐和郭氏姊妹回入城中。郭靖和黄蓉听郭芙述说经过,回想适才的险事,不由得暗暗心惊。郭襄只道自己这番胡闹,又要挨爹娘一场重责,但郭靖心喜女儿厚道重义,颇有父风,反而安慰了她几句。黄蓉见丈夫不怒,更是将小女儿搂在怀里疼她,待看到尼摩星的尸身和双杖之时,沉吟半晌,向郭靖道:“靖哥哥,你说是谁?”郭靖摇头道:“这股内力以刚猛为主,以我所知,自来只有两人。”黄蓉微微颔首,道:“可是恩师七公早已逝世,又不是你自己。”她细问羊太傅庙中动手的经过,始终猜想不透。

  待郭芙、郭襄姊妹分别回房休息,黄蓉道:“靖哥哥,咱们的二小姐心中有事瞒着咱们,你知道么?”郭靖诚厚朴实,绝未思疑,奇道:“瞒着什么?”黄蓉道:“自从她北上送英雄帖回来后,常常独个儿呆呆出神,今晚说话时的神气更是古古怪怪。”郭靖道:“她受了惊吓,自会心神不定。”黄蓉道:“不是的。她一会子羞涩腼腆,一会子又口角含笑,那绝不是惊吓,她心中是在说不出的喜欢。”

  郭靖道:“小孩儿家忽得高人援手,自会乍惊乍喜,那也不足为奇。”黄蓉微微一笑,心道:“这种女孩儿的情怀,你年轻时尚且不懂,到得老来,更知道些什么?”当下夫妻俩转过话题,商量了一番布阵御敌的方略,以及次日英雄大宴中如何迎宾接客,如何安排席次,这才各自安寝。

  黄蓉躺在床上,念着郭襄的神情,母女关心,总是难以入睡,寻思:“这女孩儿生下来的首日,便遭劫难,我总担心她一生中多有颠沛,差幸十六年来平安而过,难道到此刻却有变故降到她头上么?”再想到强敌压境,来日大难,合城百姓都是面临灾祸,若是早些知道点端倪,也可有所提防,而这女孩儿偏生性儿古怪,她不愿说的事,从小便是绝不肯说,不论父母如何诱导责骂,她总是小脸儿胀得通红,绝不会吐露半句,令得父母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。黄蓉越想越是放心不下,悄悄起身,来到城边,令看守城门的军士开城,径往城西羊太傅庙来。

  时当四鼓,斗转星沉,明月为乌云所掩。黄蓉自将丐帮帮主之位交于鲁有脚,洪七公所遗的绿竹棒同时交付,这时她手中持着一根白腊短杆,展开轻功,奔上砚山,离羊太傅庙尚有数十丈,忽听得“堕泪碑”后有说话之声。黄蓉伏低身子,悄悄移近,离碑数丈,躲在一株大树后不再近前,只听一人说道:“孙三哥,恩公叫咱们在堕泪碑后相候,这碑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别扭名字?那不是不吉利么?”那姓孙的道:“恩公似乎生平有什大不称心之事,因此见到什么断肠、忧愁、堕泪的名称,便容易挂在心上。”先一人道:“似恩公这等本领,天下本该没什么难事,可是我见到他时总是愁眉不展,郁郁不乐。这‘堕泪碑’三字,恐怕是他自己取的名儿。”

  那姓孙的道:“那倒不是。我曾听说鼓儿书的先生说道:三国时襄阳属于魏晋,守将羊祜保境安民,恩泽很厚,他平时最喜到这砚山游玩,去世之后,百姓记着他的惠爱,在这砚山上起了这座羊太傅庙,立碑纪德。后来百姓们一见此碑,想起他生平的好处,往往失声痛哭,所以这碑称为‘堕泪碑’。陈六弟,一个人做到羊太傅这般,那当真是大丈夫了。”那姓陈的道:“恩公在江湖上行侠仗义,大得人心,如果他在襄阳做官,说不定比羊太傅还要好。”姓孙的微微一笑,道:“襄阳的郭大侠名扬天下,那是身兼羊太傅和咱们恩公两人的长处了。”

  黄蓉听他们称赞自己丈夫,不禁暗自得意,又想:“不知他们所说的恩公是谁,难道便是暗中相助襄儿的那人么?”只听那姓孙的又道:“咱哥儿俩从前和恩公作对,后来反而蒙他救了性命,这等待敌如友的心肠,倒可比得上羊祜羊太傅。说‘三国’故事的先生还道,羊祜守襄阳之时,和他对敌的东吴大将是陆逊的儿子陆抗。羊祜派兵到东吴境内打仗,割了百姓的稻谷作军粮,一定赔钱给东吴百姓。陆抗生病,羊祜送药给他,而陆抗毫不疑心的服食了,部将劝他小心,他说:‘岂有酖人羊叔子哉?’服后果然病便好了。羊叔子就是羊祜,因他人品高尚,敌人也敬重他。羊祜死时,连东吴守边的将士都大哭数天。这般以德服人,那才叫英雄呢。”

  那姓陈的摸着碑石,连声叹息,悠然神往,过了半晌,说道:“恩公叫咱们到此相会,想来也是为了仰慕羊太傅的为人了?”那姓孙的道:“我听恩公说,羊祜生平有一句话,最说到了他心坎儿中。”姓陈的忙问:“什么话啊?你慢慢说,我得用心记一记。连恩公也佩服,这句话定是非同小可。”

  那姓孙的道:“当年陆抗死后,吴主无道,羊祜上表请伐东吴,却为朝中奸臣所阻,因此羊祜叹道:‘天下不如意事,十常居七八。’恩公所称赏的便是这句话了。”那姓陈的没料到竟是这么一句话,颇有点儿失望,突然间大声道:“孙三哥,羊祜,羊祜,这名字与恩公不是音同……”那姓孙的喝道:“禁声!有人来了。”

  黄蓉微微一惊,果听得山腰间有人奔跑之声,她心中又想:“与‘羊祜’音同字不同,难道竟是‘杨过’?不,这个决计不会,过儿的武功便有进境,也决计不致有此出神入化的地步。他要说的不会是‘音同字不同’。”过不多时,只听上山那人轻拍三下手掌,那姓孙的也击掌三声为应。那人走到堕泪碑前,说道:“孙陈两位老弟,恩公叫你们不必等他。这里有两张恩公的名帖,请两位即速送去。孙三弟这张送去河南信阳赵老拳师处,陈六弟,这张送交湖南常德府乌鸦山聋哑头陀,便说请他们两位务须于十天之内赶到此处聚会。”孙陈两人恭恭敬敬的答应了,接过名帖,藏入怀内。

  这几句话一入黄蓉耳内,更使她大为惊诧。原来信阳府赵老拳师乃是宋朝宗室后裔,太祖三十二势长拳和十八路齐眉棒是家传绝技。乌鸦山聋哑头陀则是三湘武林名宿,只因自幼又聋又哑,武功虽强,从来不与人交往。这次襄阳英雄大宴,郭靖与黄蓉明知这二人束身隐居,决计不会出山,但敬重他们的名望,仍是送了英雄帖去,果然两人回了书信,婉言辞谢。难道这位“恩公”真有这般大的面子,单凭一纸名帖,便能呼召两位山林隐逸之士于十天之内赶到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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