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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回 欲施暗算(3)


  但听得号角急鸣,此起彼落,郭靖低啸一声,那汗血宝马跟着过来,大队蒙古军马却也急冲追来。那红马奔在黄马身旁,不住往郭靖身上挨挨擦擦。杨过知道自己的黄马虽是骏物,究竟不如红马远甚,眼见蒙古军士纷纷放箭,当下猛吸一口气,抱住郭靖,一齐跃上红马。就在此时,只听得背后呜呜声响,金轮急飞而至,杨过心中一痛:“那冯铁匠是丧于法王之手了。”心念甫动,金轮越响越近,杨过伏在马背,只盼金轮从背上掠过,但听那声音甚低,竟是来削红马的马足。法王这一招甚是厉害,原来他将冯默风打死,站起身来,只见郭靖与杨过已纵身上马,追之不及,当即气运右臂,挥出金轮,准头却放得甚低。要知他若用金轮打死杨过,那红马仍会负了郭靖逃走,只有削断马足,才能建功。

  杨过听得金轮渐渐追近,只得回剑去挡,明知自己气力耗尽,这一剑绝难挡得住金轮的追击,但实迫处此,也只得尽力而为罢了,眼见轮子距马足已不过两尺,呜呜之声,响得惊心动魄,他低剑护住马腿,岂知那红马一发了性,越奔越快,过了瞬息之间,那金轮与马足相距仍有两尺,并未飞近。杨过大喜,知道金轮来势只有愈趋愈弱,果然一霎那间,轮子距马足已有三尺、接着四尺、五尺越离越远,终于当的一声,掉在地下。

  杨过正自大喜,猛听得身后一声哀嘶,回过头来,只见黄马肚腹中箭,跪倒在地,双眼望着主人,不尽恋恋之意。杨过心中一酸,不禁掉下泪来,那红马追风逐电、迅如流星,片刻间已将追兵远远抛在后面。杨过抱住郭靖,问道:“郭伯伯,你身子怎样?”郭靖“嗯”了一声。杨过探他鼻息,只觉呼吸粗重,知道一时无碍,心头一宽,竟自晕了过去。

  他昏昏沉沉,在马背上伏了一阵,突见前面又有无数军马来擒郭靖,当即挥动长剑,大叫:“莫伤了我郭伯伯!”左右乱刺乱削,面前模模糊糊,只见东一张脸,西一个人,舞了一阵长剑,终于撞下马来,他口中还在大叫:“杀了我,杀了我,是我不好,别伤了郭伯伯。”但觉额上一疼,天旋地转,登时人事不省。

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这才悠悠醒转,他大叫:“郭伯伯,郭伯伯,你身子怎样?别伤了郭伯伯!”身旁一人柔声道:“过儿,你放心,郭伯伯将养一会儿便好。”杨过回头一看,见是黄蓉,脸上爱怜横溢的凝视着他。她身后一人泪光莹莹,眉现喜色,却是小龙女。杨过如在梦中,叫道:“姑姑,你怎么来了?你也给蒙古人擒住了?快逃,快逃,别理我。”

  小龙女低声道:“过儿,你回来啦,别怕,咱们都是平平安安的在襄阳。”杨过叹了口长气,但觉四肢百骸,软洋洋的一无所依,当即又闭上了眼。只听黄蓉道:“他已醒转,不碍事了,你在这儿陪着。”小龙女答应了,眼睛始终望着杨过。黄蓉微微一笑,站起身来,正要走出房门,突听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,不由得脸色微变,左掌一挥,灭了烛火。

  杨过眼前蓦地一黑,一惊坐起。他受的只是外伤,一来流血甚多,二来恶战脱力,是以晕去,但此刻已将养了半日,黄蓉给他服了桃花岛秘制的疗伤灵药九花玉露丸,他年轻体健,已是好了大半,一觉屋顶有警,便要起身御敌。小龙女挡在他的身前,抽出悬在床头的君子剑,低声道:“过儿别动,我在这儿守着。”

  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,朗声道:“小可来下书信,岂难道南朝礼节,是暗中接见宾客么?若是有何见不得人面之事,小可少待再来,如何?”听那口音,却是法王的弟子霍都王子。黄蓉道:“南朝礼节,因人而施,于光天化日之时,接待光明正大之贵客;于烛灭星沉之夜,会晤鬼鬼祟祟之恶客。”霍都登时语塞,轻轻跃下庭中,说道:“书信一通,送呈郭靖郭大侠。”黄蓉打开房门,说道:“请进来罢。”

  霍都见房内黑沉沉的,不敢举步便进,站在门外道:“书信在此,便请取去。”黄蓉道:“自称宾客,何不进屋?”霍都冷笑道:“君子不处危地,须防暗箭伤人。”黄蓉道:“世间岂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?”霍都满脸通红,心想这黄帮主的口齿好生厉害,与她舌战,定难得占上风,不如藏拙。他本来自负文才武功,都能称雄江湖,岂知此番南下,竟是连遭挫折。当下一言不发,双目凝视房门,双手递出书信。

  黄蓉挥出竹棒,倏地点向他的面门,霍都吓了一跳,忙向后跃开数尺,但觉手中已空,那通书信不知去向。原来黄蓉将棒端在信上一搭,乘他后跃之时,已以黏劲将信黏了过来。她分娩在即,肚腹隆起,不愿再见外客,是以始终不与敌人朝相。霍都一惊之下,大为气馁,入城时的一番锐气,不禁登时消折了八九分,大声道:“信已送到,明晚再见罢!”

  黄蓉心想:“这襄阳城由得你直进直出,岂非轻视我城中无人?”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向外一抖,一壶新泡的热茶自壶嘴中如一条线般射了出去。霍都早自全神戒备,只怕房中发出暗器,但这壶茶射出时无声无息,不似一般暗器先有风声,待得警觉,颈中、胸口与右手上都已溅到茶水,只觉热辣辣的烫人,一惊之下,“啊哟”一声叫了出来。急忙向旁闪避。黄蓉站在门边,乘他立足未定,竹棒伸出,施展打狗棒法的“绊”字诀,腾的一下,将他绊了一交。霍都纵身上跃,但那“绊”字棒法乃是一棒快似一棒,第一棒若能避过,立时躲开,方能设法挡架第二棒。现下一棒即被绊倒,爬起身来想要挡过第二棒,真是谈何容易?但觉得天旋地转,脚下犹如陷入泥沼,又似缠在无数藤枝之中,一交摔倒,爬起来又是一交摔倒。

  霍都的武功原本不弱,若与黄蓉正正式式动手,虽然终须输她一筹,但亦不致一上来便被摔得如此狼狈,只因身上斗然间被泼中了热茶,只道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药水暗器,料想此番性命难保,稍停毒水发作起来,不知肌肤将烂得如何惨法,当正惊魂不定之际,黄蓉突然袭击,一棒既来,第二棒更无还手余地,黑暗中只摔得他鼻青目肿。

  这时武氏兄弟已闻声赶至,黄蓉喝道:“将这小贼擒下了!”霍都情急智生,知道只要纵身站起,定是接着又被绊倒,当下“哎哟”一声大叫,假装摔得甚重,身上痛极,索性躺在地下,不再爬起。武氏兄弟双双扑下,去按他身子,霍都的折扇忽地伸出,哒哒两下,已点了两人腿上穴道,将二人身子一推,挡住黄蓉竹棒,飞身跃起,已自上了墙头,双手一拱,叫道:“黄帮主,好厉害的棒法,好脓包的徒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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