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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半枚丹药(2)


  小龙女道:“这女人真的是他妻子么?他真的这么关了十多年?”她心地真诚纯洁,实难相信世上有如此恶毒之人。杨过道:“他夫妻二人是互相报复。”小龙女偏着头沉吟半晌,低声道:“这个我就不懂啦。难道这女人也是和我一般,被逼和他成亲?”在她心中想来,二人若非被逼成婚,定然你怜我爱,岂能有这种极可怖的相互残害?杨过摇头道:“世上好人少,恶人多,这种人的心思,原是教旁人难以猜测……”正说到此处,忽听公孙止大喝一声:“滚开!”右腿一抬,绿萼身子飞起,向外撞将出来,显是给父亲踢了一脚。

  她身子飞去的方向,正是对准了裘千尺的胸膛。裘千尺手足用不得力,只得低头一避,但绿萼来势太快,砰的一响,她身子与母亲肩头相碰,裘千尺仰天一交,连人带椅的向后摔去,光秃秃的脑门正好撞在石柱之上,登时鲜血溅柱,爬不起身。绿萼给父亲踢了这一脚,也是俯伏在地,昏了过去。

  杨过本欲置身于这场是非之外,眼见公孙止如此凶暴,忍不住的怒气勃发,正要上前与他理论,小龙女身形一晃,已抢上前去,将裘千尺扶起,在她脑后“玉枕穴”上推拿了几下,抑住流血,然后撕下衣襟,给她包扎伤处,向着公孙止喝道:“公孙先生,她是你元配夫人,为何你待她如此?你既有夫人,何以又想娶我?便算我嫁了你,你日后对我,岂不也如对她一般?”这三句问话问得痛快淋漓,公孙止张口结舌,无言以对。马光祖忍不住大声喝采,潇湘子冷冷的道:“这位姑娘说得不错。”

  公孙止对她实怀一片痴恋,虽给她问得语塞,心中却并不动怒,低声下气的道:“柳儿,你怎能与这恶泼妇相比?我是爱你唯恐不及,我对你若有丝毫坏心眼儿,管教我天诛地灭。”小龙女淡淡的道:“天下我只要他一个人爱我,你就是再喜欢我一百倍,我也半点不希罕。”说着过去拉住了杨过的手。杨过愤激异常,心道:“姑姑这般倾心待我,偏生我已活不了几日,这都是你这狗贼害的。”指着他喝道:“你说对我姑姑没半点坏心眼儿,哼,你将我陷身死地之中,却来骗她成婚,这是好心眼儿么?她身中情花之毒,你明知无药可救,却不向她说破,这是好心眼儿么?”小龙女吃了一惊,颤声道:“当真么?”杨过道:“不要紧,这药你已服下了。”说着微微一笑,这微笑中又是凄凉,又是愉快,心想:“我把药给你服了,我是甘心情愿的为你而死啊。”

  公孙止望望裘千尺,又望望小龙女和杨过,眼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转,心中妒恨、情欲、失望、羞愧,各种激情纠结在一起,平素虽是极有涵养,此时却已陷入半疯之境,突然一俯身,从新婚交拜的红毡之下取出阴阳双刀,当的一声互击,喝道:“好,好!今日咱们一齐同归于尽吧!”众人万料不到他在吉具之下竟藏着凶器,不禁同声“噫”了一下。

  小龙女冷笑道:“过儿,这等恶人,原也不必跟他客气。”呛啷一响,也从新娘的大红喜服之下取出一对剑来,正是那君子剑与淑女剑。杨过大喜,叫道:“啊,你只是为了救我,这才假意和他成婚。”要知小龙女虽然不通世务,但对付心中恨恶之人,下手时却半点也不留情,当时为孙婆婆报仇,即曾杀得重阳宫中全真诸道心惊胆战,广宁子郝大通几乎性命不保。此日公孙止害得她与杨过不能团圆,她早已有了以死相拼之念,是以喜服下暗藏双剑,只待他救了杨过,立时俟机相刺,若是不胜,那便自刎以殉,绝不将贞洁丧在这水仙幽谷之中。

  众贺客见一对新婚夫妇原来各藏刀剑,都是惊愕无已,只有金轮法王等少数有识之士,早料到这场喜事必无美满结果,但见裘千尺一击即倒,与她先前所显示的深厚内功殊不相称,却是大感诧异。

  杨过从小龙女手中接过君子剑来,说道:“姑姑,咱们今日杀了这匹夫,给我报仇。”小龙女将淑女剑一震,奇道:“给你报仇?”杨过暗自难过,但想此事不能跟她说穿,只说:“这贼杀才害的人不少。”长剑抖处,径刺公孙止左胁。他知今日之斗,实是极为凶险,小龙女身上情花之毒虽解,自己却中毒极深,若是双剑合璧,施展“玉女素心剑法”,一动真情,立时剧痛难当,于是目不斜视的望着敌人,使开“全真剑法”,一招一式,法度谨严无比。这一路剑法若是由马钰、丘处机等老道出手,自是端稳凝持,深具厚重古朴之致,在杨过使来,却不免显得少年老成,微见涩滞。

  公孙止知他二人双剑联手的厉害,一上手即使开阴阳倒乱刀法,右手黑剑,左手金刀,招数凌厉无前。但杨过的全真剑法乃当年王重阳所创,虽不如敌手凶悍,却是变化精微,杨过谨守不攻,连接了他三招。小龙女一声呼叱,挺着淑女剑攻击公孙止后心。公孙止恚恨难当,心道:“这个花朵一般的少女原是我新婚夫人,此时却与旁人联剑攻我。”又想:“裘千尺突然出现,揭破前事,自己威信扫地,颜面无存,非但再难逼迫小龙女成婚,连这水仙幽谷的基业也已不保。”但他仗着武功精湛,数十年来所谋无不顺遂,今日虽遇棘手难题,还是要拼武力一逞,只要将杨过打败,便挟着小龙女远走高飞,纵然她只活得三十六日,这三十六日之中也要叫她成为自己妻室。他心思越想越邪,这倒乱刀法却越来越是猛恶。

  小龙女使着玉女剑法,待要和杨过心意相通,发扬“素心剑”的威力,那知他目光始终不和她相遇,只是自顾自的挥剑拒战。小龙女好生奇怪,道:“过儿,你怎么不瞧我?”她心中柔情渐动,剑光忽长。杨过听了她的语声,心中一震,登时胸口剧痛,剑招稍缓,嗤的一下,衣袖已被黑剑划破,小龙女大惊,刷刷刷连攻三剑,阻住公孙止进击。杨过道:“我不能瞧你,也不能听你说话。”小龙女软语温存:“为什么?”杨过只怕再遇危险,粗声答道:“你要我死,那就跟我说话。”他怒气一生,疼痛登止,将公孙止黑剑的招数尽行接了过来。

  小龙女好生歉然,道:“你别生气,我不说啦。”突然心念一动:“啊,我剧毒已解,难道他并未服药?”想到此处,又是感激,又是怜惜,当真是柔丝万缕,深情无限,这一下劲随心生,玉女素心剑法威力大盛,招数递将出去,竟然将杨过全身要害,尽行护住。本来她既守护杨过,杨过就该代她防御敌招,但他不敢斜目旁视,变得她全身一无守备,处处能受敌招。

  公孙止的目光何等敏锐,数招之间,早已瞧出破绽,但他不欲伤害小龙女半分,一刀一剑,均是向杨过猛烈砍刺,但见攻的果是如惊涛冲岸,守的却也似坚岩屹立,数十招中公孙止竟是半点也奈何不得敌手。

  这时绿萼已经醒转,站在母亲之旁观斗,她见小龙女全然不顾自身安危,尽力守护杨过,不禁自问:“若是换作了我,当此生死之际,也能不顾自身而护他么?”想到此处,轻轻叹了口气,心道:“我定能如这位姑娘这般待他,只是他却万万不肯如此待我。”正自胡思乱想,忽听裘千尺叫道:“假刀非刀,假剑非剑!”杨过与小龙女听了,同时一怔。

  二人尚未明白她这两句话的用意,裘千尺又叫道:“刀即是刀,剑即是剑。”

  杨过与公孙止斗了两次,一直在潜心思索他这阴阳倒乱刀法的秘奥所在,但觉他将轻飘飘的黑剑硬砍硬拆,一柄沉厚重实的锯齿金刀却是灵动飞翔,走的全是单剑的路子,招数极是奇特。但若以刀作剑,以剑作刀,那也罢了,偏生倏忽之间,他剑法中又显示刀法,而刀招中也隐隐含着剑招的杀着,端的是变化无方,捉摸不定,此时忽听得裘千尺叫了那十六个字,灵机一动,心道:“难道他刀上的剑招、剑上的刀招全是花假?”眼见那黑剑横肩砍了过来,明明是大刀的招数,心中只当他是一柄长剑,君子剑一挺,双剑相交,铮的一声,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,原来这黑剑底子里果然仍旧是剑,所使的刀招只是炫人耳目,但若对方武功稍差,不能适当应付,那刀招却也能够伤人。

  杨过一试成功,心中大喜。当下凝神找他刀剑中的破绽,心想他招术错乱,虽然奇妙,但路子定然不纯,拆了数招,忽听裘千尺道:“攻他右腿,攻他右腿。”杨过见他金刀晃动,下盘实是无隙可乘,但想裘千尺手足劲力虽失,胸中所藏的武学却丝毫未减,公孙止的武功既是她所传授,想来定知他的虚实,当下依然攻击对方右腿。公孙止横刀架开,右腿处无隙可乘,但这么一横刀,左肩与左胁却同时暴露。杨过不等裘千尺指点,长剑闪处,已将他腋底的衣衫划破。公孙止咒骂了一声,向后跃开,怒目向裘千尺喝道:“老乞婆,瞧我放不放过你?”说着又挺刀剑向杨过攻了过去。

  杨过举剑一挡,裘千尺又道:“踢他后心!”此时二人正面相对,要跟他后心绝无可能,但此时杨过对裘千尺已颇具信心,相信她这话中必有深意,不管如何,径往敌人后心抢去。公孙止回刀后削,裘千尺叫道:“刺他眉心。”杨过心道:“我刚转到他背后,你又要我刺他眉心。”但势在紧迫,不及多想,立时又转到敌人身前,正欲挺剑刺他眉,裘千尺又叫道:“削他屁股!”

  绿萼在旁瞧得两掌心中都是汗水,皱起了眉来,心道:“妈这般乱喊乱叫,那不是在反助爹爹么?”她口中不言,马光祖却已忍不住大声说道:“杨兄弟别上了这老太婆的当,她要累死你。”杨过前后转了几次,已隐约体会到裘千尺的用意,听她呼前便即趋前,听她喝后立时抢后,果然数转之后,公孙止右胁下露出破绽,他长剑一抖,嗤的一声,衣衫刺破,剑尖入肉寸余,公孙止胁下登时鲜血迸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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