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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洞房花烛(1)


  杨过微微一笑,道:“小子也只是胡猜而已。”原来他突然想到了唐人小说中龙女牧羊、柳毅传书的故事,心想龙女与柳氏原有渊源,如此则眼前之人千真万确必是姑姑,绝非认错旁人。公孙谷主向他凝视半晌,又向那白衣少女望了一眼,只见她低头垂眉,一声不响,心中起疑,待要出言相询,但想眼下外人众多,此事待婚礼之后慢慢再问不迟,于是话到口边,却又缩回。他忍住话不问,杨过却又启口道:“这位柳姑娘自非在谷中世居的了,不知谷主如何与她结识?”

  公孙谷主心中也正想获知他未婚夫人的来历,心道:“这小子真的识得柳儿,也未可知。”当下说道:“杨兄弟所料不错。半月之前,我到山边采药,遇到她卧在山脚之下,身受重伤,气息奄奄,我一加探视,知她因练内功走火,于是救到谷中,用家传灵药助她调养。说到相识的因缘,实是出于偶然。”法王插口道:“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,本是勉强不来的。想必柳姑娘由是感恩图报,委身以事了。那才是郎才女貌,佳偶天成啊。”他这番话似是奉承谷主,用意却是在刺伤杨过。

  杨过一听此言,果然脸色大变,缓缓的道:“原来世上尚有灵丹妙药,可治柳姑娘之伤,我只道须用旁人之血助她才成呢。”

  那白衣少女听了此言,突然哇的一声,一大口鲜血吐在胸口,白衣上赤血殷然。众人同声惊呼,一齐离席。

  原来这柳姑娘正是小龙女的化名,她听了黄蓉一席话后,左思右想,长夜盘算,心想自己若与杨过结成夫妇,累得他终身受世人轻视唾骂,自己于心不安,若与他长自在古墓中厮守,日子一久,他必定会闷闷不乐,终于硬起心肠,悄然离去。但她对杨过实是情深爱重,所以毅然割绝,也是出于一片爱他的深意,一个人踽踽凉凉,在旷野穷谷之中漫游,一日独坐用功,猛地里情思如潮,难以克制,冲破经脉,引得旧伤复发,若非公孙谷主路过将她救起,已是丧身于荒山。

  那公孙谷主丧偶已久,情欲早已淡泊,但一见小龙女文秀娇美,实是生平所难想象,不由得在救人的心意上又加了十倍殷勤。此时小龙女心灰意懒,又怕自己若是洁身独居,定会管不住自己,终于重蹈覆辙,再去寻觅杨过,不免遗害于他,见公孙谷主情意缠绵,吐露求婚之意,当即一口答允,心想既为人妇,与杨过这番孽缘自是一刀两断,兼之这水仙幽谷外人罕至,料得此生与他万难相见。岂知天不从人愿,老顽童突然出来捣乱,竟将他引来谷中。

  此日席上斗然与杨过相逢,她当真是柔肠百转,难以自己,心想:“我既答允嫁与旁人,还是装作与他不识,任他大怒而去,终身恨我。以他这般才貌,何愁无淑女佳人相配?如此我虽伤心一世,却免得他日后受苦了。”因此眼见杨过情急难过,她终是漠然不理,但心中伤痛,越来越是难忍,猛地里听他言道:“我只道须用旁人之血助她才成”,想起二人在古墓中相依为命,自己被赵志敬、尹志平激怒呕血,他不顾性命,将鲜血注入自己身内,这番情景真是刻骨铭心,一时间热血逆涌,一口吐了出来。

  她脸色惨白,摇摇晃晃的站起,待要走入内堂,公孙谷主精通医理,忙道:“你坐着别动,莫再震动脉络。”转过头来缓缓向杨过道:“你出去吧,以后可永远别来了。”

  杨过热泪盈眶,向小龙女道:“姑姑,倘若我有不是,你尽可打我骂我,就是一剑将我杀了,我也是甘心。可是你怎能不认我啊?”小龙女低头不语,轻轻咳嗽了两声。公孙谷主见他激得小龙女吐血,早已恼怒异常,总算他涵养功夫极好,却不发作,低沉着嗓子道:“你再不出去,可莫怪我手下无情。”

  杨过双目凝视着小龙女,那去理睬谷主,哀求道:“姑姑,我答允一生一世在古墓中陪你,绝不后悔,咱们一齐走吧。”小龙女抬起头来,眼光与他相接,只见他脸上深情无限,愁苦万种,不由得心中动摇,想道:“我这就随着他!”但当即想到:“我与他分手,又非出于一时意气,好好恶恶,前后已思虑周详,眼下若无一时之忍,日后贻他终身之患。”于是将头转过,长叹一声,说道:“我不认得你。你说些什么,我全不明白,你好好的走吧!”

  这几句话说得有气无力,可是言语中充满着柔情蜜意,除了马光祖是个浑人,全无知觉外,厅上人人皆知她对杨过实怀深情,这几句话乃是违心之言。公孙谷主不由得醋意大作,心想:“你虽允我婚事,却从未听到有半句如此深情的言语。”侧目瞪了杨过一眼,但见他眉目清秀,英气勃勃,与小龙女确是一对少年璧人,寻思:“瞧来他二人或是一对情侣,只因有甚言语失和,柳儿愤而允我婚事,心中却未必就能忘情。”想到此处,目光中更露愤恨之色。

  樊一翁对师尊最是忠心,自师母逝世之后,见到师父终日郁郁,心中代他难过,近来忽见师父救回一个美貌少女,而这少女又允下嫁,他心中的喜欢,竟是不逊于乃师,此时突见杨过出来阻挠,引得新师母呕血,师父却是一再忍耐,终于挺身而出,厉声喝道:“姓杨的,你识趣就快走,咱们谷主不喜你这等无礼的宾客。”

  杨过听而不闻,柔声又道:“姑姑,你真的忘了过儿么?”樊一翁大怒,伸出手去往他背心上抓来,这一抓劲道用了十成,竟是想抓着他身子直甩出去。杨过全心全意与小龙女说话,一切全是置之度外,直至樊一翁五根手指碰到了他背心,这才惊觉,急忙运劲一缩,他五指抓空,只听嗤的一响,背上衣服给他抓去了一个大洞。

  他见自己一再哀求,小龙女始终不理,心中越来越急,若是在古墓之中或是无人之处,自可慢慢求恳,偏生大厅上有这么多外人,而樊一翁又来喝骂,满腔怒火,全都出在他的身上,回头喝道:“我自与我姑姑说话,又干你这矮子什么事了?”樊一翁更是提高声音大声道:“谷主叫你滚出去,再不听话,莫怪你老爷手下无情。”

  杨过怒道:“我偏不出去,我姑姑不走,我就在这里耽一辈子。就是我死了,尸骨化成灰,也是跟着她。”他这几句话自是说给小龙女听的。公孙谷主偷瞧她的脸色,只见她双目中泪珠滚来滚去,终于忍耐不住,一滴滴的溅在胸口鲜血之上。他又是含酸,又是担忧,向樊一翁做了个眼色,微一摆手,叫他猛下杀手,毙了杨过,索性断绝小龙女之念,再无后患。

  樊一翁见到师父这个手势,倒是大出意料之外,他本来只想将杨过逐出谷去,叫他不敢再行啰唆,也就是了,想不到师父竟下杀人的号令,于是大声道:“今日虽是师父大喜的好日子,难道我就杀不得人么?”说着眼望师父,公孙谷主又是将手一摆,意思是说:“不用顾忌什么吉日良辰,尽管毙了这小子便是。”樊一翁拾起纯钢大杖,在地下一顿,震得满厅嗡嗡发响,喝道:“小子,你当真不怕死么?”

  杨过满腔热血,在胸口滚来滚去,就要如小龙女一般,夺口而出。原来古墓派的内功极度讲究克己节欲,是以小龙女的师父传她心法之时,要她摒绝喜怒哀乐,到后来小龙女克制不住自己心情,以致数度呕血。杨过受小龙女传授,内功与她路子相同,此时手足冰冷,心想:“我就在姑姑面前狂喷鲜血,一死了之,瞧她是否仍不理我?”但他转念一想:“姑姑平时待我何等亲热,今日之事,中间定有别情,多半她受了这贼谷主的挟持。无何奈何,不敢认我。若我自残身躯,反而难与抗拒。”思念及此,雄心一振,决意拼命杀出重围,救护小龙女脱险,当下镇慑心神,气沉丹田,微微一笑,指向樊一翁道:“你这死样活气的山谷,小爷要来时你挡我不住,欲去时你也别想留客。”

  众人见他本来情色激动,势欲疯狂,突然间神定气闲,均感奇怪。樊一翁为人不及乃师阴鸷险毒,实不欲伤他性命,钢杖一摆,一股疾风带得杨过衣袂飘动,喝道:“你到底出不出去?”公孙谷主眉头一皱,说道:“一翁,你怎地啰唆个没完没了?”樊一翁见师父下了严令,钢杖一抖,往杨过脚胫上叩来。

  公孙绿萼素知大师兄武艺惊人,虽然身长不满三尺,却是天生神力,武功已尽得父亲所传,这柄钢杖下杀毙过不少极凶猛的恶兽。她昨晚虽见杨过在石屋中抵受火炙,内功有独到造诣,但瞧他年纪轻轻,决难敌得过大师兄九九八十一路泼水杖法,心想只要二人一交上手,再救他就是极难,虽见父亲脸带严霜,神色极怒,还是鼓足勇气,站出来向杨过道:“杨公子,你多耽无益,又何苦枉自送了性命?”法王等一齐向她望去,心中暗暗称奇,均想:“这杨过和我等同时进谷,却怎地偷偷和这女孩子结下了交情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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