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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白发老人(1)


  达尔巴心中认定杨过是大师兄转世,又给他这一摔先声夺人,在地下一打滚,翻身爬起,跃到杨过面前。杨过只道他又要动手,退后一步,蓄势待发,那知他突然双膝落地,磕头道:“大师兄,你须念前世恩师之情。师父身受重伤,正自行功自疗,你若惊动了他,那可……那可……”说到后来,喉头便咽,泪水长流。杨过虽不懂他的藏语,但见他神情激动,金轮法王又是面皮黄肿,已明白了七八分,忙俯身扶他起身说:“我绝不伤害尊师,你放心好啦。”达尔巴见他脸色和善,心中大喜,互相虽然言语不通,却已消去了敌意。

  就在此时,金轮法王睁开眼来,一见杨过,心中一怔,适才他入定运气,并未听到杨过和达尔巴对答之言,突见大敌当前,长叹一声说道:“我枉自修练多年,总是勘不破名关,却不道今日丧身中原。”原来他受巨石之击,重伤五脏,躲在这荒山顶上结庐养伤,不意杨过竟跟踪而来,此时他固然丝毫用不得力,即令达尔巴将杨过逐走,争斗之时也必使他心神不定,重伤难愈。那知杨过躬身唱喏,道:“在下此来,非与大师为敌,祈勿多心。”法王摇了摇头,待要说话,胸口突然剧痛,急忙闭目运气,杨过伸出右掌,贴在他背心的“至阳穴”上。

  这时人身督脉的大穴,正在第七脊椎之下,达尔巴一见大惊失色,挥拳待要向杨过攻去。杨过摇摇左掌,向他使个眼色。达尔巴见师父神情无异,脸上且微带笑意,这一拳举起了却不打下去。杨过潜运内力,将一股热气助他上通灵台、神道、身柱、陶道各穴,下通筋缩、中枢、脊中、悬枢各穴。金轮法王一无后顾之虑,全力打通任脉,调理前胸小腹的伤势,只一个多时辰,疼痛大改,脸现红阔,睁眼向杨过点首为谢,接着去通奇经八脉。杨过右掌按在他的背上,因他内功不深,无法照顾周全,只能维护他的督脉,手掌隐隐感到他体内气息流动。

  他按了一阵,只觉法王体内气息流动加速,但流转的方向次序,和全真派内功固然完全不同,而与欧阳锋所授的经脉逆转,亦是截然有别,但觉他一股气息或上或下、忽左忽右、变幻不定,但奇中有正,却又非杂乱无章。他知这是法王西藏派武功另一法门,当下心中暗暗记诵。杨过聪明绝伦,内功又兼通各家,待得法王二次睁眼,他已明白了西藏派内功的大要,只是如何修练,自是不知,而要练到金轮法王这等境界,更非朝夕之功。

  金轮法王合掌说道:“杨居士,你何以忽来助我?”杨过将最近得悉郭靖黄蓉害死他父亲、现下决意要去报仇、无意中跟随达尔巴上山等情说了一遍。金轮法王合掌道:“善哉善哉!原来居士身上,尚负有如此冤孽,但那郭大侠夫妇武学深湛,杨居士要报此仇,只怕不易呢。”杨过默然,过了一会,说道:“那我父子两代,一齐丧生于他手中,那也罢。”法王道:“我初时自负天下无敌,欲以一人之力,压倒群雄,争那武林盟主之位。但荆紫关一战,这才信一人武功再高,最多也只胜得两三人而已,对方若来四人五人、七人八人,凭你如何气盖当时,终难抵御。”杨过心道:“难道你要助我报仇吗?”法王又说道:“我与中原武师争雄之心未息,但当遍邀域外高手。我方声势一大,中原武师不能恃多为胜,大家就能公平决个胜败。你可有意参与我方么?”

  杨过待要答允,却想起蒙古兵卒屠戮之惨,说道:“我不能相助蒙古。”法王摇头道:“你想单枪匹马杀了郭靖夫妇报仇,那可是难上加难。”杨过沉吟半晌,说道:“好,我助你取武林盟主,你须助我报仇。”

  金轮法王伸出手掌,说道:“大丈夫一言为定,击掌以誓。”二人击掌三下,订了盟约。杨过道:“我只助你争那盟主之位,你要帮蒙古人攻取江南,为非作歹,我可不能出力。”法王笑道:“人各有志,那也勉强不来。杨兄弟,你的武功门派甚多,不是我依老卖老说一句,博采各家固然甚妙,但也不免驳而不纯。你最擅长的是那一门功夫?要用什么武功去和郭靖夫妇争雄雪恨?”

  这几句话将杨过问得难以回答。他一生遭际不凡,性子又是贪多务得,全真派的、欧阳锋的、古墓派的、玉女心经、九阴真经、黄药师的、洪七公的,各种武功学了不少。这些功夫每一门都是奥妙无穷,以毕生精力才智钻研探究,亦是难以望以涯岸,他东取一鳞西摘半爪,没一门功夫能练到真正第一流的境界。遇到二流手之时,施展出来固然是五花八门,叫人眼花缭乱,但遭逢到真正高手,却总是相形见绌。他低头凝思,觉得金轮法王这几句话真是当头棒喝,说中了他武学的根本之弊。

  他转念又想:“我既已决意与姑姑厮守终生,却何以又到处留情?程英、陆无双、还有那旅途中一见的完颜萍。我自并无真情对待她们,何以不端严自恃?这真是贪多嚼不烂了。”他再想:“不论洪七公、黄药师、欧阳锋或是全真七子、金轮法王,凡是卓然自成名家者,都是精修本门功夫,别派武功并非不懂,却只是懂其家数,并不研习,“然则我该当专修那一种功夫呢?”以心情所向,自是专研古墓派的玉女心经,但想到洪七公的打狗棒法如此奥妙,黄药师的玉箫剑法这等精微,置之不理岂非可惜?而欧阳锋的蛤蟆功与经脉逆行、九阴真经中的诸类功夫,无一不是凭一技即可以名天下者,好不容易的学到,又怎能弃之如遗?

  他走出茅棚,在山顶上负手而行,苦苦思索,甚是烦恼,突然心念一动:“我何不综取名派所长,自成一家?天下任何武功,均是由人所创,别人既然创得,我难道就创不得?”他想到此处,眼前顿现大光明。须知练武与治学、技艺、创业,道理并无二致,若是依榜旁人门户,最高也只能到达中上的境地,一味抄袭模仿,终是难有大成。杨过理会到了这点,这才起始自二流手进入第一流之境。

  他自辰时想到午后,又自午后苦思至深夜,在山峰上不饮不食,各家各派的精妙武功,在他脑海中此来彼往,相互战斗。他曾见洪七公与欧阳锋口述比武,自己也曾口讲指划而将李莫愁惊走,此时自己脑中有诸家的第一流武功相争斗,互争雄长,比口述更是迅速激烈。斗到后来,他不由自主的一拳一脚,施展起来。初时还能分辨这一招学自洪七公,那一招学自欧阳锋,到得后来,竟是乱成一片,他再难支持,仰天一交摔倒,昏了过去。

  达尔巴遥遥见他疯疯癫癫,指手划脚,不知干些什么,突然见他摔倒,大吃一惊,要去相救。金轮法王笑道:“不要扰乱他心思。只可惜你才智平庸,难明其中的道理。”

  杨过睡了半夜,次晨一早起来又想,七日之中,一连昏迷了五次,但所使出的拳脚,却越来越是凌厉,真是掌劈树断,足起石飞,达尔巴看得心摇神驰,那敢走近?到第八日上,杨过的拳脚渐渐收敛,自猛恶趋于平淡,一掌击在树干之上,连叶子也无一片摇动。他知武功已成,欣喜若狂,当即盘膝坐下,内内外外的从头理了一遍,心意四肢,浑成一体,这才知什么打狗棒法,玉箫剑法,内外之分,刚柔之别,其实是百川汇海,殊途同归。他缓步走到峰顶,腹中饥饿已极,捧起达尔巴采来的野果,一阵大嚼。

  金轮法王笑道:“杨兄弟,恭喜你武学大成了啊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躬身合什,一股劲风向他胸口扑去。杨过一惊,伸掌向下一掠,要将他的掌风掠向一旁,但金轮法王的掌力与他掌力一触,立时收回,心想也八天来的凝思瞑想,果然所得非小。杨过知他是考较自己功夫,报以一笑,说道:“恭喜你伤势痊愈了啊!”

  常言道:“富润屋、德润身”,又有言道:“腹有诗书气自华。”武学之道也是一般,杨过既自创一派,年纪虽少,气度却已隐隐不凡,俨然有少年宗主之慨,与八日前飞扬跳脱的风姿大为不同。金轮法王暗暗点头,心想:“得获此人为助,裨益良多。”当下说道:“杨兄弟,我带你去见一个人,此人雄才伟略,豁然大度,包你见了心服。”杨过道:“是谁?”法王道:“蒙古王子忽必烈。他是成吉思汗之孙,皇子拖雷的第四子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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