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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一张白纸(1)


  曹云奇心中憋了半天,听到这里,猛地站起身来,戟指叫道:“放屁,放屁!我师父是何等功夫,你这小子有什么本事救他?”陶子安眼睛望也不望他,只当他没说过话,向着宝树等人说道:“我听了他这两句话,大是惊疑,忙道:‘岳父,你但有所命,小婿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’田伯父点点头,从棉被中取出一个长长的锦缎包裹,交在我的手里,道:‘你拿了这东西,连夜赶赴关外,埋在隐蔽无人之处。若是不让旁人察觉,或许能救得我一命。’

  “我接过手来,只觉那包裹又沉又硬,似是一件铁器,问道:‘岳父,那是什么东西?有谁要来害你?’田伯父将手挥了几挥,神色极为疲倦,道:‘你快去,连你父也不可告知,再迟片刻就来不及啦。这包裹千万不得打开。’我不敢再问,转身出房。刚走到门口,田伯父忽道:‘子安,你袍子底下藏着什么东西?’我吓了一跳,心道:‘他眼光好厉害!’只得照实说道:‘那是兵刃弓箭。今日客人多,小婿怕混进了歹人来,所以特地防着点儿。’田伯父道:‘好,你精明能干,云奇能学着你一点儿,那就好了。唉,你把弓箭给我。’

  “我从袍底下取出弓箭,递给了他。他抽出一枝长箭,看了几眼,搭在弓上,道:‘你快去罢!’我见了这副模样,心下倒有些惊慌:‘他别要在我背心射上一箭!’装着躬身行礼,慢慢反退出去,退到房门,这才突然转身。出房门后我回头一望,只见他将箭头对准窗口,显是防备仇家从窗中进来。

  “我回到自己房里,对这事好生起疑,心想田伯父的神色之中,始终透着七分惊惶、三分诡秘,可以料定他对我绝无好意。于是我叫醒爹爹,将这事对他说了,但为了怕惹他生气,青文妹子的事却瞒着不说。爹爹道:‘先瞧瞧这包中是什么东西。’我也正有此意,两人打开包裹,原来正是这只铁盒。

  “这铁盒是天龙门的镇门之宝,我早就听青妹说过。爹爹与田伯父是多年老友,更亲眼目睹田伯父从胡一刀的遗孤手中抢来,后来就将闯王的军刀放在盒里。爹爹道:‘这就奇了。’他知道铁盒旁藏有短箭,也知道铁盒的开启之法,当即依法打开。爷儿俩一看之下,面面相觑,说不出话来。原来盒中竟是空无一物。爹爹道:‘那是什么意思?’我早就瞧出不妙,这时心中更已明白了八分,知道必是田伯父陷害我的一个毒计,他将宝刀藏在别处,却将铁盒给我。他必在路上派人截阻,拿到我后,诬陷我盗他宝刀,逼我交出。我交不出刀,他纵不杀我,也必将青妹的婚事退了,好让她另嫁曹师兄。爹爹不知其中原委,自然瞧不透他的毒计。”

  曹云奇大叫:“你害死我师父,偷窃我们至宝,却又来胡说八道。这套鬼话,连三岁孩儿也瞒骗不过。”陶子安冷笑道:“田伯父虽已死无对证,我手上却有证据。”曹云奇更是暴跳如雷,喝道:“证据?什么证据?拿出来大家瞧瞧。”陶子安道:“到时候我自会拿出来,不用你着忙。各位,这位曹师兄老是打断我的话头,还不如请他来说。”宝树道:“曹云奇,你想把老衲撞下山去,老衲还没跟你算帐呢!你瞪眼珠粗脖子干么?”曹云奇心中一寒,不敢再说。

  陶子安道:“我知道事势紧迫,只要拿着铁盒一出田门,即无杀身之祸,也必闹个身败名裂。我道:‘爹,这中间大有蹊跷,我把包裹去还给岳父,不招揽这门子事。’当下将铁盒包在锦缎之中,心下琢磨了几句话,要点破他的诡计,大家来个心照不宣。

  “待我捧着包裹赶到田伯父房外,他房中灯火已熄,窗子房门都已紧闭。我想这件事随时都能闹穿,一刻延挨不得,当下在窗外叫了几声:‘岳父,岳父!’房里却没应声。我心下起疑:‘田伯父这等武功,纵在沉睡之中也必立时惊觉,难道他故意不理我?’

  “我越想越怕,似觉天龙门的弟子已埋伏在侧,马上就要一拥而上,逼我交出宝刀。我一面拍门,一面把话说明在先:‘岳父!我爹爹要我把包裹还你。我们有要事在身,没能跟您老办事。’拍了几下,房中仍是寂静无声。我急了,取出刀子撬开了门闩,推门进去,晃火折点亮蜡烛,不由得惊得呆了,只见田伯父已死在床上,胸口插了一枝长箭,那正是我常用的羽箭。他脸色惊怖异常,似乎临死之前曾见到什么极可怕极怪异的鬼物一般。

  “我呆了半晌,不知如何是好,眼见门窗紧闭,不知害死田伯父的凶手怎生进来,下手后又从何处出去?抬头向屋顶一张,但见屋瓦好好的没半点破碎,那就不是从屋顶出入的了。我再想查看,忽听得走廊中传来几个人的脚步之声。我想田伯父死在我的箭下,此时若有人进来,我如何脱得了干系?忙在被上取过我的弓箭,正要去拔他胸口的羽箭,烛光下突然见到床上有两件物事,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,手一颤,烛台脱手,烛火立时灭了。

  “各位定然猜不到我见到的是什么东西?原来一样是这柄宝刀,另一样却是青妹埋在坟中的那个死婴。当时我只道是这婴儿不甘无辜枉死,竟从坟中钻出来索命,慌乱之下,顺手抢了宝刀就逃。刚奔到门口,忽然想起一事,回来到田伯父的褥子下一摸,果然摸到了那张白纸。我料到田伯父之死与这张纸大有干系,当时不敢点烛细看,只往怀中一塞,正要伸手再去拔箭,突然脚步声近,有三个人走到了门口,我暗叫:‘糟糕!这一下门口被堵,我陶子安性命休矣!’

  “危急之下,眼见无处躲藏,只得往床底下一钻,但听得那三人推门进来,原来是阮师叔和曹周两位师兄。阮师叔叫了两声:‘师哥!’不听见应声,就命周师兄去点蜡烛来。我想待会取来烛火,他们见到田伯父枉死,一搜之下,我性命难保,此时乘黑,正好冲将出去。

  “阮师叔与曹师哥都是高手,我一人自不是他二人之敌,但出其不意,或能脱身,此时须得当机立断,万万迁延不得,当下慢慢爬到床边,正要一跃而出,突然手臂伸将出去,碰到一人的脸孔,原来床底下已有人比我先到。我险些失声惊呼,那人手掌一翻,已扣住我的脉门。我心中暗暗叫苦,那人却用手指在我掌心写道:‘并肩子出去。’我心中大喜,就在此时,眼前一亮,周师哥已提了灯笼来到。

  “只听得噗的一声,那人发了一枚暗器,将灯笼打灭,一翻手,竟来夺我手中的宝刀。我一个打滚,滚出床底,急冲而出。床底那人追将出来。只听阮师叔叫道:‘好贼子!’挥掌打去。阮师叔武功极高,那人竟尔脱不了身。我急忙奔回房中,叫了爹爹,连夜逃出田家。

  “这件事的始末就是如此。这铁盒是田伯父亲手交给我的,他叫我埋在关外,我是依他的遗命而为。天龙门的师叔师兄们见到田伯父胸上羽箭,自然疑心是我下手害他,这原是难怪。只可惜我不知床底那人的底细,否则大可找来给我做证。但纵然床下人不肯露脸,我也知害死田伯父的凶手是谁。各位请看,这张纸是田伯父见到我时塞在褥子底下的,他心中害怕仇家前来相害,他弯弓搭箭对准窗口,等的就是此人。可是此人终于要来,而田伯父也终于逃不出他的毒手。”他说到这里,从怀里取出一只绣花的锦囊。众人见这锦囊手工精致,都知是田青文所作,不由得转头去望曹云奇。陶子安打开锦囊,摸出一张白纸,要待交给宝树,但微一迟疑,却递给了苗若兰。

  那白纸折成一个方胜,苗若兰接过来打开一看,轻轻咦了一声,只见纸上浓墨写着两行字道:“恭贺田老前辈闭门封剑,福寿全归。门下侍教晚生胡斐谨拜。”这两行字笔力清秀挺拔,与左右双僮送上山来的拜帖笔致一模一样,确是雪山飞狐胡斐的亲笔。苗若兰拿着白纸的手微微颤动,轻声道:“难道是他?”

  阮士中从苗若兰的手中接过白纸一看,道:“那确是胡斐的笔迹。这样说来,咱们倒是错怪子安了。”他突然回过头来,望着刘元鹤道:“刘大人,那你躲在我田师哥床底干什么?你是给雪山飞狐卧底来啦,是不是?”众人闻言,都吃了一惊,连曹云奇与周云阳也都摸不着头脑。当晚黑暗之中,那床底人与阮士中交手数合,随即逸去,三人事后猜测,始终不知是谁,怎么他此时突然指着刘元鹤叫阵?

  但见刘元鹤冷笑一声,却不答话。阮士中道:“那晚黑暗之中,在下未能得见床下君子的面貌,心中却佩服此公武艺了得,咱们师叔侄三人不但未能将他截住,连他的底细来历也是摸不到半点边儿。今日雪地一战,得与刘大人过招,那正是当日床下君子的身手。嘿嘿,幸会啊幸会!嘿嘿,可惜啊可惜。”周云阳知道师叔此时需要一个搭档,就如说相声的下手,否则接不下口去;于是问道:“师叔,可惜什么?”阮士中双眉一扬,高声道:“想不到堂堂一位御前侍卫刘大人,却干这等穿堂入户、偷鸡摸狗的勾当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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