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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回 深宫惊变(3)


  靖蓉两人愕然相顾,不敢答应,瑛姑此来,明明是要加害一灯大师,他这番话却不但绝了各人报仇之念,反而要以德报怨。一灯见两人不作声,又追问一句:“老僧这个恳求,两位难以答允么?”黄蓉微一犹豫,说道:“伯伯既这么说,我们答允就是。”一扯郭靖的衣袖,下拜告别。一灯又道:“你们不必和瑛姑见面,从后山下去吧。”黄蓉又答应了,牵着郭靖的手转身出门。四弟子见她脸上并无戚容,心中都暗骂她心地凉薄,眼见自己救命恩人危在顷刻,竟然漠不关心的说走便走。

  郭靖却知黄蓉决非这等人,必然另有计谋,当下跟着她出门。走到门口,黄蓉俯口到他耳边,低低说了几句话,郭靖点点头,转过身来,慢慢走回。一灯道:“你宅心忠厚,将来必有大成,瑛姑的事,我重托你了。”郭靖道:“好!”突然反手一抓,拿住了一灯身旁那天竺僧人的手腕,左手乘势戳去,闭住了他“华盖”“天柱”两个大穴。这两穴一主手,一主足,两穴一闭,四肢登时动弹不得。这一着大出人人意料之外,一灯与四大弟子俱各大惊失色,齐叫:“干什么?”郭靖更不打话,左手又往一灯肩头抓去。

  一灯大师见郭靖抓到,右掌一翻,快似闪电,早已拿住他左手手腕。郭靖吃了一惊,心想此际一灯全身已被笼罩在自己掌力之下,竟然能破势反击,而且一击正中要害,此种功夫确是生平未睹,只是一灯手掌与他手脉寸关尺一触,却显真力虚弱,这一拿却拿得虚晃不稳。郭靖立时夺位逆拿,翻掌扣住他手背麻筋,右掌“神龙摆尾”,击退渔人与樵子从后攻来的两招,一指前伸,即用从一灯大师那里学来的点穴手段,点中了他胁下的“凤尾”“精促”二穴。

  此时黄蓉已使开打狗棒法,将那农夫直逼到禅房门外。那书生以变起仓卒,未明靖蓉二人用意,连呼:“有话请说,不必动手。”那农夫见师父为人所制,势如疯虎,不顾性命的向禅房猛冲,但那打狗棒法何等精妙,连冲三次,都被黄蓉逼得退回原位。郭靖双掌呼呼风响,使成一个圈子,从禅房打将出来,渔人、樵子、书生三人被他掌势所迫,一步一步退出房门。黄蓉猛地递出一招,直取农夫眉心。这一棒迥非常法,迅捷无伦,那农夫一声“啊也”,向后一仰,平平跃出数尺。黄蓉叫声:“好!”反手关上背后的房门,笑眯眯的道:“各位住手,我有话说。”

  那樵子和渔人每接郭靖一掌,都感手臂酸麻,足步踉跄,眼见郭靖又是一掌击来,两人并肩齐上,正要奋力抵挡,郭靖听得黄蓉此言,这一掌发到中途,忽地收住,抱拳说道:“得罪得罪。”渔樵耕读愕然相顾,黄蓉庄容说道:“我等身受尊师厚恩,眼见尊师有难,岂能袖手不顾?适才冒犯,实是意图相救。”

  那书生上前作了一揖,说道:“家师对头是我们四人的主母,尊卑有别,她找上山来,我们不敢出手。何况家师为了那……那小皇爷之死,十余年来耿耿于心,这一次就算功力不损,身未中毒,见到那刘贵妃前来,也必袖手受她一刀。我们师命难违,心焦如焚,实是智穷力竭,不知如何是好。姑娘绝世才华,若能指点一条明路,我辈粉身碎骨,亦当相报大恩大德。”

  黄蓉听他说得如此恳切,倒也不便和他一贯的嬉皮笑脸,说道:“我本来心想那天竺僧人既是列位的师叔,武功必然精绝,当时想了一个主意,要从他身上相救尊师,岂知他竟然丝毫不会武功,那么只得另行设法了。第二个法子要冒一个奇险,若能成功,倒可一劳永逸的再无后患。只是危险太大,那瑛姑精明狡猾,武功又高,此计未必能成,但我才智庸愚,实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。”

  渔樵耕读齐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黄蓉秀眉微扬,说出一番话来,只把四人听得面面相觑,半晌做声不得。

  酉牌时分,太阳缓缓落到山后,山风清劲,只吹得禅院前几排棕树摇摆不定,莲塘中残荷枯叶簌簌作响。夕阳余晖从山峰后面映射过来,山峰的影子宛似一个极大怪人,横卧在地。渔樵耕读四人盘膝坐在石梁尽处的地下,不住睁眼向石梁彼端望去,每个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。等了良久良久,天渐昏暗,几只乌鸦哑哑的叫着,投入下面山谷之中,但石梁彼端的山崖转角处仍是无人出现。

  那渔人心道:“但愿得刘贵妃心意忽变,想起此事怪不得师父,竟然悬崖勒马,永远不来。”那樵子心道:“这刘贵妃狡诈多智,定是在使什么奸计。”那农夫最是焦躁:“早些来了,早些有个了断,是祸是福,是好是歹,便也有个分晓。说来却又不来,好教人恼恨。”那书生却想:“她来得愈迟,愈是凶险,这件事也就愈难善罢。”他本来足智多谋,在大理国做了十余年宰相,什么大阵大仗不曾见过,但这时竟然心头烦躁,思潮起伏,拿不出半点主意,眼见周围黑沉沉的难分高低,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枭鸣,突然想起儿时听人说过的一番话来:“那夜猫子躲在暗里,偷偷数人的眉毛。谁的眉毛根数被它数清楚了,那就活不到天亮。”

  这明明是番骗小孩儿的瞎说,但这时听到这几声枭鸣,全身竟然不寒而栗:“难道师父当真逃不过这番劫难,要死在这女子手里么?”正想到此处,忽听那樵子颤声低道:“来啦!”一抬头,只见一条黑影在石梁上如飞而至,遇到缺口,轻飘飘的一跃而过,似乎丝毫不费力气。四人心中更是骇然:“她跟我师学艺之时,我们早已得了我师的真传。怎么她的武功忽然在我们之上?这十余年之中,她又从什么地方学得这身功夫!”

  眼见那黑影越奔越近,四人站起身来,分立两旁,转瞬之间,那黑影走完石梁,只见她一身黑衣,面目隐约可辨,正是段皇爷当年十分宠爱的刘贵妃。四人跪倒磕头,说道:“小人参见娘娘。”

  瑛姑“哼”了一声,横目向四人扫了一眼道:“什么娘娘不娘娘?刘贵妃早已死了,我是瑛姑。嗯,大丞相,大将军,水军都督,御林军总管,都在这里。我道皇爷当真是看破世情,削发为僧,却原来躲在这深山之中,还是在做他的太平安乐皇帝。”她这番话中充满了怨毒,四人听得凛凛不安。那书生道:“皇爷早已不是从前的那模样了。娘娘见了他必定再也认不出来。”瑛姑冷笑道:“你们娘娘长娘娘短的,是讥刺我么?直挺挺的跪在这里,是想拜死我么?”

  渔樵耕读四人互视一眼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小的向您请安。”瑛姑把手一摆,道:“皇爷是叫你们阻拦我来着,闹这些虚文干么?要动手快动手啊。你君的君,臣的臣,不知害过多少百姓,对我这样一个女子还装假作甚?”

  那书生道:“我皇爱民如子,宽厚仁慈,别说残害无辜,就是别人犯了重罪,我皇也常常法外施恩。娘娘难道不知?”瑛姑脸上一红,厉声道:“你胆敢出言挺撞我么?”那书生道:“微臣不敢。”瑛姑道:“你口中称臣,心中岂有君臣之份?我要见段皇智兴去,你们让是不让?”

  那“段智兴”正是一灯大师俗家的姓名,渔樵耕读四人心中虽知,但从来不敢出之于口,一听瑛姑直斥其名,都是不禁凛然。那农夫在朝时充任一灯大师的御林军总管,这时再也忍耐不住,大声喝道:“一日为君,终身是尊,你岂可出言无状?”

  瑛姑纵声长笑,更不打话,向前便闯。四人各伸双臂相拦,心想:“她功夫虽高,我四人合力,尽也阻拦得住。今日纵然违了师命,事急从权,那也说不得了。”岂知瑛姑既不出掌相推,也不挥拳欧击,施展轻功,迎面直撞过来。那樵子见她冲到,不敢与她身子相碰,微微向旁一闪,伸手抓她肩头。这一抓出手极快,抓力亦猛,但掌心刚与她肩头一触,却似碰到一件异常滑溜之物一般,竟然抓之不住。就在此时,农夫与渔人齐声猛喝,双双从左右袭到。

  瑛姑一低头,人似水蛇,已从渔人腋下钻了过去。那渔人鼻中只闻到一阵似兰非兰、似麝非麝的幽香,心中略感慌乱,手臂非但不敢内压夹她身子,反而向外一放,生怕碰着她身上什么地方。那农夫怒道:“你怎么啦!”十指似钩,猛往她腰间插去。那樵子急喝:“不得无礼!”那农夫充耳不闻,剎时之间,十指的指端都已触及瑛姑腰间,但不知怎的,指端触处只觉油光水滑,一溜即被她溜了开去。

  瑛姑以在黑沼中悟出来的泥鳅功连过三人,已知这四人无法阻拦自己,回手一掌,猛往那农夫拍来。那书生回臂一指,径点她手腕穴道,岂知瑛姑也突然伸出一指,快如电光石火,手指尖对手指尖,与那书生的手指在空中对准了一碰。此时那书生全身精神,全都集于右手食指,突然间指尖正中一麻,身如电震,叫声“啊哟”,一交跌翻在地。那樵夫与渔人忙俯身救人,那农夫长拳直出,犹似铁锤般往瑛姑身上击去。

  这一拳挟着一股劲风,力道好不惊人,瑛姑一来要借此试试自己在黑沼中自悟的功夫,二来要布个陷阱伤害对方,眼见拳风扑面,竟不避让。那农夫一惊,心想这一拳势必将她打得脑浆迸裂,急忙收势,但拳头已打到瑛姑鼻尖。瑛姑的脑袋微微一侧,这一拳竟从她鼻尖滑落,在她脸颊上擦了过去。那农夫一惊,手腕已被对方拿住,急忙后夺,只听得喀的一声,尚未觉得疼痛,却知手肘关节已被她一拳打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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