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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骑鲨遨游(3)


  船上诸人听到欧阳锋在筏上那一声高呼,本已甚为惊奇,及至见到是郭靖等人,更是大感奇怪。欧阳锋抱着侄儿,郭靖与黄蓉抱了洪七公,五人分作两批,先后跃上大船。只见一人身穿绣花锦袍,从中舱抢着迎了出来,与郭靖一照面,两人都是一惊。只见那人额下微须,面目清秀,正是大金国的六王爷赵王完颜烈。他在宝应刘氏宗祠中逃脱之后,只怕郭靖追他寻仇,不敢回到北方,径行会合了彭连虎、沙通天等人,南下盗取岳武穆的遗书。

  此时蒙古大举伐金,中都燕京已被围近月,燕云十六州尽皆归属蒙古。大金国国势日蹙。完颜烈心甚忧惧,眼见蒙古兵剽悍殊甚,金兵虽以十倍之众,接战时无不溃败,他苦思无策,当下将中兴复国的大志,全都寄托在那部武穆遗书之上,心想得了这部兵书,自然是用兵如神,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,就如当年的“岳爷爷”一般,那时蒙古兵纵然精锐,也得要望风披靡了。这次他率众南来,行踪甚是诡秘,只怕被南朝知觉有了提防,所以乘船改走海道,一心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浙江沿海登陆,悄悄进入临安府将书盗来。当日他遍寻欧阳公子不得,明知他是一把极得力的高手,但久无消息,只好撇了他而行,这时却见他与郭靖为伴,心下又惊又喜,不知他是何用意。

  郭靖见了杀父仇人,更是心头火起,怒目而视。黄蓉眼尖,却见一人从船舱中匆匆上来,只露了半面,立时又缩身回入,瞧他面容,依稀似是杨康模样。

  只听欧阳公子道:“叔叔,这位就是爱贤若渴的大金国六王爷。”完颜烈不知欧阳锋在武林中有多大威名,瞧在欧阳公子面上,把手拱了拱。但彭连虎、沙通天等人,一听此言,一齐躬身唱喏:“久仰欧阳先生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,今日有幸拜见。”欧阳锋微微躬身,还了半礼。大手印灵智上人素在藏边,却不知西毒的名头,只是双手合什,不再言语。

  完颜烈是何等伶俐之人,心知沙通天等个个极为自负,向不服人,但一见欧阳锋却如此恭敬,立知这个面目黄肿,满身病态的老儿来头不小,当下着实接纳,说了一番敬仰的话。

  大船上这些人中,参仙老怪梁子翁的心情最是特异,郭靖吃了他以毕生心血练成的蝮蛇宝血,这时相见,如何不恼?自己本生最怕的洪七公却又在旁边,只好心中恼怒,脸上陪笑,上前躬身拜倒,说道:“小的梁子翁参见洪帮主,您老人家好。”

  此言一出,众人更是一惊,西毒北丐的威名大家都是久闻的,但均未见过,想不到这两人竟然同时现身,正要上前拜见,洪七公哈哈一笑,说道:“老叫化倒了霉啦,给恶狗咬得半死不活的,还拜见什么?趁早拿些东西来吃是正经。”众人一怔,望着欧阳锋,要瞧他眼色行事。

  欧阳锋心中早已想好对付三人的毒计:洪七公必须先行除去,以免自己以怨报德的劣行被他张扬开来;郭靖则要先问出他经书上怪文的含义,再行处死;至于黄蓉,侄儿虽然爱她,留下了终是祸根,但若自己将她弄死,黄药师知道了岂肯罢休,必得想个借刀杀人之计,假手于旁人害她,眼下三人到了大船之上,不怕他们再飞上天去,当下向完颜烈道:“这三人狡猾得紧,武功也还过得去,请王爷派人好好看守。”

  梁子翁闻言大喜,踏上一步,就来拉郭靖的手腕。郭靖顺腕一翻,拍的一声,梁子翁肩头已吃了一掌,这一招“见龙在田”又快又重,梁子翁武功虽高,竟也被他一掌打得身子一矮,倒退了两步。彭连虎等和梁子翁都是面和心不和,见他受挫,均各暗自得意,立时散开,将洪七公等三人围在垓心,要待梁子翁被打倒之后,再上前逞武扬威。

  梁子翁适才上来时已防到郭靖那一招“亢龙有悔”,岂知一别经月,他已将降龙十八掌尽数学全,随手一招,自己竟自躲不开,这一下他脸上如何下得来?见郭靖并不追击,左足一点,忽地跃起,双拳连发,使出他生平绝学的“辽东野狐拳法”来,立心要取郭靖性命,一来挣回适才所失的颜面,二来以报昔日杀蛇之恨。

  那“辽东野狐拳”是辽东派武功的一绝。当年梁子翁在长白山采参,见到猎犬与野狐在雪中相搏。那野狐狡诈多端,窜东跃西,灵动异常,猎犬爪牙虽利,搏斗多时,仍是奈何它不得。梁子翁见了野狐的纵跃,心中有悟,当下参也不采,就在深山雪地的茅庐之中,苦思一月,创了这套“野狐拳”。这拳法以“灵、闪、扑、跌”四字诀为主旨,以对付较己为强之劲敌时最为合用,首先是教敌人捉摸不着自己前进后退、左趋右避的方位,然后俟机进击,可说是一种有胜无败的武功。他一生除了吃过洪七公一个大亏之外,极少挫败,所以这套拳也甚少使用,这时受了郭靖一掌,不敢轻敌,当下未攻先闪,跌中藏扑的向郭靖打去。

  这套拳法来得怪异,郭靖从未见过,心想:“蓉儿的落英掌虚招虽多,终究或五虚一实,或八虚一实,这老儿的拳招,却似全是虚招,不知他闹什么玄虚?”当下依着洪七公前时所指点的方略,不论敌人拳招如何变化多端,自己只是依降龙十八掌的掌法发将出去。

  两人三招一过,众高手都瞧得暗暗摇头,心道:“梁老怪总算是一派的掌门,与这后生小子动手,怎么尽是闪避,不敢发一招实招?”再拆数招,郭靖的掌力将他越迫越后,眼见就要退入海中。梁子翁见这套“野狐拳”不能取胜,要想另换拳法,但被郭靖掌力笼罩住了,那里缓得出手来?掌声呼呼之中,只听洪七公叫了一声:“下去吧!”郭靖一招“时乘六龙”,左臂横扫过来,梁子翁惊呼一声,身不由主的往船舷外跌了出去。

  旁观众人中除了欧阳锋外,都没看清郭靖这一招是如何使法,一惊之下,齐向梁子翁跌下之处奔了过去,只听得海中一声长笑,梁子翁的身子忽尔飞起,哒的一声,直挺挺的跌在甲板之上,再也爬不起来。

  这一来众人惊讶更甚,难道海水能将他身子反弹上来?争着俯在船边向海中观看,只见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儿,在海面上东奔西突,迅捷异常,再凝神一看,原来他骑在一头大鲨鱼身上,就如陆地驰马一般纵横如自如。郭靖又惊又喜,大声叫道:“周大哥,我在这里啊!”

  那骑鲨的老儿正是老顽童周伯通。

  他听见郭靖呼叫,也极欢喜,在鲨鱼右眼旁打了一拳,那鲨鱼即向左转,游近船边。周伯通叫道:“是郭贤弟么?你好啊。前面有一条大鲸鱼,我已追了一日一夜,现下就得再追,再见吧!”郭靖急叫:“大哥快上来,这里有好多坏人要欺侮你把弟啊。”周伯通怒道:“有这等事?”伸手拉住鲨鱼口中一根不知什么东西,连人带鲨,忽地从众人头顶飞过,落上甲板,喝道:“什么人这么大胆,敢欺侮我的把弟?”

  甲板上诸人那一个不是见多识广,但周伯通这么奇诡万状的出现,却令人人都惊得目瞪口呆。周伯通见到黄蓉,也感奇怪,道:“小妹子,怎么你也在这里?”黄蓉笑道:“是啊,你快教我这骑鲨鱼的法儿。”周伯通道:“那不忙。”游目四顾,向甲板上众人一扫,对欧阳锋道:“我道别人也不敢这么猖狂,果然又是你这老儿。”

  欧阳锋冷冷的道:“一个人言而无信,纵在世上偷生,也教天下好汉笑话。”周伯通道:“是啊,我正要找你算账,你在这儿,那真是再好也没有。老叫化,你是公证,站起来说句公道话吧。”洪七公卧在甲板上,笑了一笑。黄蓉道:“老毒物遇难,我师父去救他,那知他狼心狗肺,反过来伤他,点了他的穴道。”周伯通俯身在洪七公的“曲池穴”与“涌泉穴”上揉了两揉。洪七公道:“老顽童,那没用。”原来欧阳锋这门点穴的手段甚是邪毒,除了他与黄药师两人之外,天下无人解得。

  欧阳锋甚是得意,说道:“老顽童,你有本事就将他穴道解了。”黄蓉虽不会解,却识得这门点穴功夫,小嘴一扁道:“那有什么希奇!我爹爹不费吹灰之力,就能将这‘透骨打穴法’解开。”欧阳锋听他说出这打穴法的名称,心想这小丫头果然是家学渊源,当下也不理她,对周伯通道:“你输了东道,怎么说话如同放屁?”

  周伯通掩鼻叫道:“放屁么?好臭好臭!我倒要问你,咱们赌了什么东道?”欧阳锋道:“这里除了姓郭的小子与这小丫头,都是成名的英雄豪杰,我说出来请大家评评理。”彭连虎道:“好极,好极。欧阳先生请说。”欧阳锋道:“这位是全真派的周伯通,江湖上人称老顽童,辈份不小,是丘处机、王处一他们全真七子的师叔。”

  周伯通十余年来一直耽在桃花岛,此前武艺未成,江湖上名头并不响亮,所以众人都不知晓,只是一听他是全真七子的师叔,才知此人果然非同小可,互相低声交谈了几句。彭连虎念到八月中秋嘉兴烟雨楼之约,心想全真七子若有这怪人相助,那是更加如虎添翼了。

  只听欧阳锋又道:“这位周兄在海中为鲨群所困,兄弟将他救了起来。我说鲨群何足道哉,只要一举手之劳,就能将群鲨尽数杀灭,周兄不信,我们两人就打了一赌。周兄,你说这话错了么?”周伯通连连点头,道:“半丝儿也没错,赌点什么,也得给大伙儿说说。”欧阳锋道:“对!我说若是我输了,你叫我干什么,我就得干什么,若是不肯干,那就跳到海中喂鱼。你输了也是一样。这话错了么?”周伯通又是连连点头,道:“半丝儿也没错。后来怎样啊?”欧阳锋道:“怎样?后来是你输了。”

  这一次却见周伯通连连摇头道:“错了,错了,输的是你,不是我。”欧阳锋怒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说话岂能颠倒是非,胡混奸赖?若是我输,你怎肯自行跳到海中自尽?”周伯通叹道:“是啊,原本我也道老顽童运气不好,输在你手,那知到了海中,老天爷教我遇上一件巧事,才知是你老毒物输了,我老顽童赢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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