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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真功假功(3)


  过了半晌,洪七公道:“靖儿,经中所载精妙厉害的功夫很多,但是均非旦夕之间所能练成。”郭靖好生失望。洪七公道:“你快去将那二十几根木料扎一个木筏,走为上策。我和蓉儿在这里随机应变跟老毒物周旋。”郭靖急道:“不,我怎能离您老人家而去。”洪七公叹道:“西毒忌惮黄老邪,不致伤害蓉儿,老叫化反正是不成的了,你快走吧!”郭靖悲愤交迸,举手用力在树干上“拍”的一声,拍了一掌。

  这一掌拍得极重,声音传到山谷之中,隐隐的又传了回来。洪七公一惊,忙问:“靖儿,你刚才打这一掌,用的是什么手法?”郭靖道:“怎样?”洪七公道:“怎么你打得如此重实,树干却没丝毫震动?”郭靖甚感惭愧,道:“我适才用力震树,手膀酸了,是以没使劲力。”洪七公摇头道:“不是,不是,你拍这一掌的功夫有点儿古怪,再拍一下。”

  手起掌落,郭靖依言拍树,声震林木,那松树仍是略不颤动,这次他自己也明白了,道:“那是周大哥传给弟子的七十二路空明拳手法。”洪七公道:“空明拳?没听说过。”郭靖道:“是啊,周大哥被囚在桃花岛上,他闲日无事,自行创出来的。他教了我十六字诀,那就是:大成若缺,其用不弊;大盈若冲,其用不穷。弟子演给您老瞧好不好?”洪七公道:“黑夜之中瞧不见,再说这种上乘武功,也不用演,你说给我听就是。”

  当下郭靖从第一路“空碗盛饭”、第二路“空屋住人”起,将拳路之变,劲力之用都说给洪七公听了。周伯通生性顽皮,将每一路拳法都起了个滑稽浅白的名称。洪七公的武学何等精深,只听到第十八路,说道:“不用再说了,咱们就跟西毒斗斗。”郭靖道:“用这空明拳么?只怕弟子火候还不够。”洪七公道:“我也知道不成,但死里求生,只好冒险,你身上带着丘处机送你的匕首是么?”

  黑夜中寒光一闪,郭靖将匕首拔了出来。洪七公道:“你有空明拳的功夫,可以用这匕首去伐树了。”郭靖拿着这柄尺来长刃薄锋短的匕首,犹豫不语。洪七公道:“我传你的降龙十八掌,是外家的顶峰功夫,那空明拳,却是内家武功的精要所聚。你这柄匕首本可断金削玉,割切树干,那又算得了什么?要紧的是,手劲上须得守着‘空’字诀。”

  郭靖大悟,纵身下树,摸着一棵中等大小的杉树,运起空明拳的手劲,轻轻巧巧,若有若无的举刃一划,匕首刃锋果然深入树干。他随力所之,转了一圈,那杉树应手而倒。郭靖喜极,用这法子接连切断了十多棵树,看来不到天明,那一百颗之数就可凑满了。

  正切割间,忽听洪七公在树上叫道:“靖儿上来。”郭靖纵上平台,喜道:“果真使得,好在一点儿也不费劲。”洪七公道:“费了劲反而不成,是不是?”郭靖叫道:“是啊,是啊!”

  洪七公道:“你这功夫用来断树是绰绰有余了,若说与西毒拚斗,却尚远为不足,必得再练九阴真经,方有取胜之机。咱们怎样想个法子,跟他慢慢的拖。”讲到想心思,设计谋,郭靖是帮不了忙儿的,只好呆在一旁,让师父筹策。

  良久,洪七公摇头道:“我也想不出来,明儿叫蓉儿想。靖儿,我适才听你背诵九阴真经,却叫我想起了一件事,这时候我捉摸了半天,多半没错。你扶我下树,我要练功夫。”

  郭靖吓了一跳,道:“不,您伤势没好,怎么能练?”洪七公道:“真经上道:圆通定慧,体用双修,即动而静,虽撄而宁。这四句话使我茅塞顿开,咱们下去吧。”郭靖不懂这几句话的意思,不敢违拗,抱着他轻轻跃下树来。

  洪七公定了定神,拉开架子,发出一掌。黑暗之中,郭靖见他人影向前一撞,似要摔倒,抢上去要扶,洪七公却已站定,呼呼喘气,说道:“不碍事。”过了片刻,左手又发一掌。郭靖见他跌跌撞撞,脚步踉跄,显得辛苦异常,数次张口欲劝,岂知洪七公越练精神越是旺盛,初时发一掌喘息半晌,到后来身随掌转,足步沉稳,竟是大有进境。

  一套降龙十八掌打完,又练了一套伏虎拳。郭靖待他抱拳收式,大喜叫道:“您伤好啦!”洪七公道:“抱我上去。”郭靖一手揽住他腰,跃上平台,心中喜不自胜,连说:“真好,真好!”洪七公叹了口气道:“没什么好,这些功夫是中看不中用的。”郭靖不解。洪七公道:“我受伤之后,只知运气调养,却不知我这门外家功夫,愈是动得厉害,愈是有益。只可惜活动得迟了一些,现下性命虽已无碍,功夫终是难得复原了。”

  郭靖欲待出言宽慰,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。过了半晌,道:“我再砍树去。”洪七公忽道:“靖儿,我想到了个吓吓老毒物的计策,你瞧能不能行?”说着将那计谋说了出来,郭靖喜道:“准成!准成!”当即跃下树去安排。

  次日一早,欧阳锋来到树下,一点郭靖堆着的木料,只有九十根,冷笑一声,高声喝道:“小杂种,快滚出来,还有十根呢?”

  黄蓉上晚整夜坐在欧阳公子身边,照料他的伤势,听他呻吟得甚是痛苦,心肠一软,不禁微感歉疚,天明后见欧阳锋出洞,也就跟着出来,听他如此呼喝,颇为郭靖耽心,欧阳锋见松树上并无动静,一凝神,只听得山后呼呼风响,似有人在打拳练武,忙循声过去,一看之下,不禁大吃一惊。

  只见洪七公使开招术,正与郭靖打在一起,两人拳来足往,斗得甚是紧凑。黄蓉见师父不但已能自行走动,甚且功力也似已经恢复,更是又惊又喜,只听他叫道:“靖儿,这一招小心了!”推出一掌。郭靖举掌一抵,尚未与他手掌相接,身已已斗然间往后飞出,砰的一声,撞在一株松树之上。那树虽不甚大,却也有碗口粗细,喀喇一响,竟被洪七公这一推之力撞得倒在地下。

  这一撞不打紧,却把西毒欧阳锋惊得目瞪口呆。黄蓉赞道:“师父,好劈空掌啊!”洪七公叫道:“靖儿,运气护住身子,莫要被我掌力伤了。”郭靖道:“弟子知道!”一言甫毕,洪七公掌力又发,喀喇一声,郭靖又撞倒了一株松树。

  话休絮烦,一个发招,一个接劲,片刻之间,洪七公以劈空掌法接连将郭靖推得撞断了十株大树。黄蓉一路计数,此时叫道:“已有十株啦。”郭靖气喘吁吁,叫道:“弟子转不过气了。”洪七公一笑收掌,笑道:“这九阴真经的功夫果然神妙,我身受如此重伤,今晨一练,也居然成功。”

  欧阳锋疑心大起,俯身察看树干折断之处,更是心惊,但见除了中心圆径寸许的树身之外,边上一圈都是断得光滑异常,比利锯所锯还要整齐,心道:“那真经所载,难道真是如斯神异?看来老叫化的功夫犹胜昔时,他们三人联手,我岂能抵敌?事不宜迟,我也快去练那经上的功夫。”他向三人横了一眼,飞奔回洞,从怀中取出那郭靖所书,用油纸油布层层包裹的经文来,埋头研读。

  洪七公与郭靖一见欧阳锋走得没了踪影,相对哈哈大笑。黄蓉喜道:“师父,这真经真是妙极。”洪七公未答,郭靖抢着道:“蓉儿,咱们是假装的。”于是将情由一五一十的对她说了。原来郭靖事先用匕首在树干上划了深痕,只留出中间部分相连,洪七公的掌上其实没半分劲道,都是郭靖背上使力,将树撞断,欧阳锋万料不到空明拳的劲力能用匕首断树,自然瞧不破其中的机关。

  黄蓉本来笑逐颜开,听了郭靖这番话后,半晌不语,眉尖微蹙。洪七公笑道:“老叫化能再走动,已是徼天之幸,还管它什么真功夫假功夫呢。蓉儿,你怕西毒终究能瞧出破绽,是不是?”黄蓉点了点头。洪七公道:“那西毒何等眼力,岂能被咱们长此欺瞒?不过世事难料,眼下空耽心也是白饶。我说,靖儿所念的经文之中,有一章叫什么‘易筋锻骨篇’,听来倒很有点儿意思,左右无事,咱们这就练练。”

  这话是说得轻描淡写,黄蓉却知事态紧急,师父既指出这一篇,那必是大有道理,当下说道:“好,师父快教。”洪七公命郭靖将那“易筋锻骨篇”念了两遍,依着文中所述,教两人如法习练。他却去猎兽钓鱼,生火煮食,郭靖与黄蓉要来插手相助,每次均被他阻止。

  忽忽七日,郭黄二人练功固是勇猛精进,欧阳锋在洞中也是依着经文苦练。到第八日上午,洪七公笑道:“蓉儿,师父烤的野羊味儿怎么样?”黄蓉笑着扁扁嘴、摇摇头。洪七公笑道:“我也是食不下咽。你俩第一段功已练成啦,今儿该当散功,否则要闭气伤身。这样吧,蓉儿弄吃的,我与靖儿扎木筏。”

  郭靖与黄蓉齐声道:“扎木筏?”洪七公道:“是啊,难道咱们在这荒岛上一辈子陪着老毒物?”郭黄二人大喜,连声称好,当即动手。郭靖那日伐下的一百根木料好好堆在一旁,只要用树皮结索,将木料牢牢缚在一起,那就成了。捆缚之际,郭靖用力一抽,一根粗索拍的一声绷断了。他还道绳索结得不牢,换了一条索子,微一使劲,一条又粗又韧的树皮索又是断成两截。郭靖呆在当地,做声不得。

  那边厢黄蓉也是大叫着奔来,双手捧着一头野羊。原来她出去猎羊,手中拿了几块石头要打羊的脑袋,那知奔了几步,不知不觉间竟早已追在野羊前面,一回身,顺手就把羊抓住,身法之快,出手之狠,全然出乎自己意料之外。

  洪七公笑道:“这么说,那九阴真经当真不是骗人的玩意,这么多英雄好汉为它送了性命,也还不冤。”黄蓉喜道:“师父,咱们能去把老毒物打一顿了么?”洪七公摇头道:“那还差得远,总得再练三年五载的,须知他的蛤蟆功非同小可,除了王重阳当年的一阳指外,没别种功夫能够破他。”黄蓉嘟起了嘴道:“那么就算咱们再练三年五载,也未能胜他啦。”洪七公道:“这也难说,说不定真经上的功夫,比我所料的更要厉害呢。”郭靖道:“蓉儿,别性急,咱们练功夫总是不错。”

  又过七日,郭靖与黄蓉练完了易筋锻骨篇上的第二段功夫,那木筏也已扎成。三人用树皮编了一张便帆,清水食物都已搬到筏上。欧阳锋自始至终不动声色,冷眼瞧着他们三人忙忙碌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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