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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青袍怪客(2)


  朱聪轻轻拍拍他的肩膀,在他左手上握了一握,笑道:“老前辈功夫高明得紧,不必再比啦。”一笑归座,左手拿了一只酒杯,右手两指捏住杯口,不住团团旋转,突然右手平掌,向外一挥,掌缘击在杯口,说也奇怪,托的一声,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出跌落在桌面之上。他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上,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。他所用手法和裘千仞的一模一样,众人无不惊讶。朱聪笑道:“老前辈功夫果然了得,被晚辈偷了招来,得罪得罪,多谢多谢。”

  裘千仞立时变色。众人已知其中必有蹊跷,但一时却看不透这中间的机关。朱聪叫道:“靖儿,过来,师父教你这个本事,以后你可去吓人骗人。”郭靖走近身去。朱聪从左手中指上除下一枚戒指,说道:“这是裘老前辈的,刚才我借了过来,你戴上。”裘千仞又惊又气,却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,怎么会变到了他的手指之上。

  郭靖依言戴了戒指。朱聪道:“这戒指上有一粒金刚石,最是坚硬不过。你用力握紧酒杯,将金刚石抵在杯上,然后用右手转动酒杯。”郭靖照他吩咐做了,各人这时均已了然于胸,陆冠英等不禁笑出声来。郭靖用右掌在杯口轻轻一击,杯口的一圈磁圈果然应手而落,原来戒指上的金刚石已在杯口划了一道极极深的印痕,那里是什么深湛的内功?黄蓉看得滑稽,不觉破涕为笑,但想到父亲,又哀哀的哭了起来。

  朱聪道:“姑娘且莫就哭,这位裘老前辈很爱骗人,他的话呀,未必很香。”黄蓉愕然不解。朱聪笑道:“令尊黄老先生武功盖世,怎会被人害死?再说全真七子都是规规矩矩的人物,又与令尊没仇,怎会打将起来?”黄蓉急道:“一定是为了丘道长他们的师叔周伯通啊。”朱聪道:“怎样?”黄蓉哭道:“你不知道的。”朱聪道:“不管怎样,我总说这个糟老头子的话有点儿臭。”黄蓉道:“你说他是放……放……”朱聪一本正经的道:“不错,是放屁!他衣袖还有许多鬼鬼祟祟的东西,你来猜猜是干什么用的。”他一件件摸了出来,放在桌上,只见两块砖头,一扎缚得紧紧的干茅,一块火绒、一把火刀和一块火石。黄蓉拿起砖头一捏,那砖应手而碎,只用力搓了几搓,砖头化了成碎粉。她听了朱聪刚才开导,悲痛之情大减,这时笑生双靥,说道:“二师父,这砖头是他用面粉做的,刚才他还露了一手捏砖成粉的上乘内功呢!”

  裘千仞一张老脸一时青、一时红、一时白,羞得无地自容,袍袖一拂,转身走出。梅超风一把抓住,将他往地下一摔,喝道:“你说我恩师逝世,到底是真是假?”这一摔劲力好大,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  黄蓉见那束干茅头上有烧焦了的痕迹,登时省悟,说道:“二师父,你把这束干茅点燃了藏在袖子里,然后吸一口喷一口。”朱聪依言而行,还闭了眼摇头晃脑。黄蓉拍手笑道:“靖哥哥,咱们刚才见这糟老头子练内功,不就是这样么?”她走到裘千仞身旁,笑吟吟的道:“起来吧。”伸手搀他站起,突然左手一挥,已用“兰花拂穴手”拂中了他背后第五椎骨下的“神堂穴”,喝道:“到底我爹爹有没有死?你说他死,我就要你的命。”手一翻,明晃晃的蛾眉钢刺已抵在他的胸口。

  众人听了黄蓉的问话,都觉好笑,虽是问他讯息,却又不许他说黄药师真的死了。裘千仞只觉身上一阵酸一阵痒,难过之极,颤声道:“只怕没死也未可知。”黄蓉嫣然一笑道:“你很好,我就饶了你。”在他“缺盆穴”上捏了几把,解开他的穴道。

  陆乘风心想:“这位师妹问话一厢情愿,不得要领。”当下问道:“你说我恩师被全真七道害死,是你亲见呢,还是传闻?”裘千仞道:“我是听人说的。”陆乘风道:“是谁说的?”裘千仞沉吟了一下道:“是洪七公。”黄蓉急问:“那一天说的?”裘千仞道:“一个月之前。”黄蓉问道:“七公在什么地方对你说的?”裘千仞道:“在泰山顶上,我跟他比武,他输了给我,无意之间说起这回事。”

  黄蓉大喜,纵上前去,左手抓住他的胸口,右手拔下了他一小把胡子,咭咭而笑的道:“洪七公会输给你这糟老头子?梅师姊,陆师哥,别听他放……放……”她女孩儿家粗话竟说不出口,朱聪接口道:“放屁!”黄蓉道:“一个月之前洪七公明明跟我和靖哥哥在一起,靖哥哥,你再请他吃一掌!”郭靖道:“好!”纵身就要上前。

  裘千仞大惊,转身就逃,他见梅超风守在门口,当下反向里走。陆冠英上前阻拦,被他出手一推,一个踉跄,跌了开去。须知裘千仞虽然欺世盗名,但武功究非泛泛,当年他享此盛名,一大半是由于装神弄鬼,显假功夫吓人,但究意也有些真实武艺,要不然他那敢贸然与六怪、郭靖动手?陆冠英须不是他的敌手。

  黄蓉纵身过去,双臂一张,说道:“你头顶铁缸,在水面上走了过去,那是什么功夫?”裘千仞道:“这是我独门的登萍渡水轻身法。”黄蓉笑道:“啊,还在信口胡吹,你到底说不说?”裘千仞道:“我年纪老了,武功已大不如前,轻身功夫却还没丢荒。”黄蓉道:“好啊,外面天井里有一只大金鱼缸,你露露登萍渡水的功夫给大伙开开眼界。你瞧见没有?一出厅门,左首那株桂花树下面就是。”裘千仞道:“一缸水怎能演功夫……”

  他话未说完,突然眼前亮光一闪,斗觉脚上一紧,身子已倒吊了起来。梅超风喝道:“死到临头,还要嘴硬。”毒龙鞭将他卷在半空,依照黄蓉所说方位,银鞭一抖,噗通一声,将他摔在鱼缸之中。黄蓉奔到缸边,蛾眉钢刺一晃,说道:“你不说,我不让你出来。”裘千仞双足在缸底一蹬,想要跃出,被她用重手在肩头一按,又跌了下去,湿淋淋的探头出来,苦着脸道:“那口缸是薄铁皮做的,缸口封住,上面放了三寸深的水。那条小河么,我在水底下打了桩子,桩顶离水面五六寸,所以看不出来。”黄蓉哈哈大笑,进厅归座,再不理他。裘千仞跃出鱼缸,低头疾趋而出。

  梅超风与陆乘风刚才又哭又笑的闹了一场,寻仇凶杀之意本已大减,又听小师妹黄蓉连笑带比、咭咭咯咯说着裘千仞的事,那里还放得下脸?硬得起心肠?梅超风沉吟片刻,沉着嗓子说道:“陆乘风,你把我徒儿放了,瞧在师父份上,咱们前事不咎。”

  陆乘风长叹一声,心想:“她丈夫死了,眼睛盲了,在这世上孤苦伶仃。我虽是双腿残废,却是有妻有子,有家有业,比她好上百倍。大家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,还提旧怨干什么?”当下说道:“你将你徒弟领去就是。梅师姊,小弟明日就要动身到桃花岛探望恩师,你去也不去?”梅超风颤声道:“你敢去?”陆乘风道:“不得恩师之命,擅到桃花岛上,那是犯了大规,但刚才给那裘老头儿信口雌黄的乱说一轮,我总是念着恩师,放心不下。”黄蓉道:“大家一起去探望爹爹,我代你们求情就是。”

  梅超风呆立片刻,眼中两行泪水滚了下来,说道:“我那里还有面目再去见他老人家?恩师怜我孤苦,救我养我,我却狼子野心,背叛师门……”突然间厉声喝道:“只待夫仇一报,我会自寻了结。江南七怪,有种的站出来,今晚跟老娘拚个死活吧。陆师弟,黄师妹,你们袖手旁观,两不相帮,不论谁死谁活,都不许插手劝解,听见了么?”

  柯镇恶大踏步走到厅中,铁杖在方砖上一落。镗的一声,悠悠不绝,嘶哑着嗓子说道:“梅超风,你瞧不见我,我也瞧不见你。那日荒山夜战,你丈夫死于非命,咱张五弟却也给你们害死了,你知道么?”梅超风道:“哦,现在只剩下六怪了。”柯镇恶道:“咱们应承马钰马道长,不再向你寻仇为难,今日却是你来找咱们。好吧,天地虽宽,咱们却总是有缘,处处碰头。老天爷不让六怪与你梅超风在世上并生,进招吧。”梅超风一声冷笑,说道:“你们六个人一齐上吧。”朱聪等在柯镇恶与梅超风对话之际,早已站在大哥身旁相护,防她偷下毒手,这时各亮刀兵刃。郭靖忙道:“有事弟子服其劳,仍是让弟子先挡一阵。”

  陆乘风听梅超风与六怪双方叫阵,心中好生为难,有意要替两下解怨,只恨自己威不足以服众、艺不足以惊人,听郭靖这么一说,灵机一动,说道:“各位且慢动手,听小弟一言。梅师姊与六侠虽有宿嫌,但双方已有人不幸下世,依弟愚见,今日只赌胜负,点到为止,不可伤人。六侠以六敌一,虽是向来使然,总觉不公,就请梅师姊教几招给这位郭老弟如何?”梅超风冷笑一声道:“我岂能与无名小辈动手?”郭靖叫道:“你的丈夫是我亲手杀的,与我师父们何干?”

  梅超风悲怒交迸,喝道:“正是!先杀你这小贼。”听声辨形,左手一抓,五指往郭靖天灵盖插下。郭靖一跃避开,叫道:“梅前辈,晚辈当年无知,误伤了陈老前辈,一人作事一人当,你只管问我。今日你要杀要剐,我决不逃走。若是日后你再找我六位师父啰唆,那怎么说?”

  梅超风道:“你真的有种不逃?”郭靖道:“不逃。”梅超风道:“好!我和江南六怪之事,也是一笔勾销。好小子,跟我走吧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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