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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刻骨相思(1)


  只听得草里簌簌响动,又有几条蛇窜了出来,洪七公竹杖连动,都把那些蛇拨了开去,他每一杖都打在蛇头上七寸之中,一击立毙。黄蓉正喝得一声采,突然身后悄没声的两条蛇窜了上来,张口就咬。洪七公惊喝:“快走!”但那条蛇动若闪电,早已咬中了黄蓉身体。

  洪七公知道这种青蛇身体虽然不大,但剧毒无比,只要被它咬了一口,转眼间就死,何况二蛇齐咬,正自暗暗叫苦,只听得嘶嘶之声不绝,眼前十余丈处万头攒动,群蛇大至。洪七公一手抓住郭靖腰带,一手拿住黄蓉后颈,急步奔出松林,来到客店前的广场,一看黄蓉,却是脸色如常,心中又惊又喜,忙问:“觉得怎样?”

  黄蓉笑道:“没事。”郭靖见那条蛇仍紧紧咬在她的身上,惊惶中忙伸手去扯。洪七公待要喝阻,叫他小心,郭靖情急关心,早已拉住蛇尾扯了下来,那蛇头上鲜血淋漓,蛇却已死。洪七公一怔,随即会意:“不错,你老子的软猬甲当然给了你。”原来两条蛇都咬中了软猬甲上的刺尖,破头而死。

  郭靖伸手去扯另一条蛇时,松林中已有几条蛇钻了出来。洪七公从怀里掏出一大块黑药,放入口中猛嚼,这时只见成千成万条青蛇从林中蜿蜒而出,后面无穷无尽,不知到底共有多少。郭靖道:“七公,咱们快走。”

  洪七公不答,取下背上葫芦,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酒,与口中嚼碎的药混和了,一张口,一道药酒如箭般射了出去。他将头自左至右一挥,那道药酒在三人面前画了一条直线。游在最先的青蛇闻到药酒气息,登时晕倒,木然不动,后面的青蛇再也不敢过来,互相挤作一团。最后面的蛇仍然不断从松林中涌出,前面的却向后倒退,蛇阵大乱。

  黄蓉拍手叫好。只见松林中几下怪声呼啸,三个白衣男子手持两丈来长的木杆快步而出,一面呼喝,一面用木杆在蛇阵中拨动,就如牧童放牧牛羊一般。黄蓉起初觉得好玩,后来见眼前尽是蠕蠕而动的青蛇,不禁恶心,喉头发毛,张口欲呕。

  洪七公“嗯”了一声,伸出竹杖在地下挑起一条青蛇,左手食中二指钳住蛇颈,右手小指甲在蛇腹上一划,蛇腹洞穿,取出一枚青色的蛇胆,说道:“快吞下去,别咬破,苦得很。”黄蓉依言吞下,胸口登时舒服,转头问郭靖道:“靖哥哥,你要吃么?”郭靖摇摇头,原来他服过大蝮蛇的宝血,百毒不侵,松林中青蛇虽多,只咬洪七公与黄蓉两人,一闻到他身上气息,无一避之惟恐不及。

  黄蓉道:“七公,这些蛇有人养的。”洪七公点了点头,满脸怒容的望着那三个白衣男子。这三人见到洪七公取蛇胆给黄蓉吃,也是恼怒异常,将蛇阵整理大致妥贴,抢步上前,一人厉声喝骂:“你们三只野鬼,不要性命了么?”

  黄蓉最是伶牙利齿,接口骂道:“对啊,你们三只野鬼,不要性命了么?”洪七公大喜,轻轻拍拍她的肩膀,赞她骂得好。

  那三人大怒,中间那脸色焦黄的中年男子挺起长杆,纵身向黄蓉刺来,杆势带风,武功竟自不弱。洪七公伸出竹杖,在他杆上一搭,那长杆来势立停。那人吃了一惊,双手向后一拉,那知这木杆犹如用铁钉与竹杖牢牢钉住一般,竟是拉不回去,这一惊非同小可,气运丹田,用劲拉扯。洪七公冷笑一声,手一抖,叫道:“去吧!”只听得犹如炒豆般一阵轻微的爆声,那二丈来长的木杆断成了数十截,那人身子就如腾云驾雾般向后跌去,仰天一交,直跌入蛇阵之中,压死了数十条青蛇。幸而他服有异药,众蛇不敢咬他,否则那里还有性命?

  其余两人大惊,倒退数步,轻轻叫道:“大哥,怎样?”那人想要使个“鲤鱼打挺”,跃起身来,岂知这一交跌得十分厉害,全身酸痛,跃起一半,重又跌落,又压死了十余条蛇。旁边那白净面皮的汉子伸出长杆,让他扶住,方始拉起。这样一来,这三人那敢再行动手,一齐退回去站在群蛇之中。那适才跌交的人叫说:“你是什么人?有种的留下万儿来。”

  洪七公哈哈大笑,毫不理会。黄蓉叫说:“你们是什么人?怎么赶了这许多毒蛇出来害人?”三人互相望了一眼,正要答话,忽见松林中一个白衣书生缓步而出,手摇折扇,径行穿过蛇群,走上前来。郭靖与黄蓉认得他正是白驼山山主欧阳公子,只见他在万蛇之中行走自若,群蛇纷纷让道,心中均感诧异。那三人迎上前去,低声说了几句话,一个人向地下断成了数十截的木杆一指,显然是说刚才之事了。

  欧阳公子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之色,随即宁定,点了点头,上前施了一礼,笑说:“刚才这几个朋友无知,冒犯了老前辈,兄弟这里谢过。”他转向黄蓉说:“原来姑娘也在这里,我找得你好苦。”黄蓉那里睬他,向洪七公说:“七公,这人是个大坏蛋,您老好好治他一治。”洪七公微微点头,向欧阳公子正色道:“牧蛇有地界有时候,有规矩有门道,你们这样胡作非为,是仗了谁的势?”

  欧阳公子道:“这些蛇儿远道而来,饿得急了,不能再依常规行事。”洪七公道:“你们已伤了多少人?”欧阳公子道:“我们都在旷野中牧放,也没伤了几人?”洪七公双目钉住了他的脸,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也没伤了几人!你姓欧阳是不是?”欧阳公子道:“是啊,原来这位姑娘已对你说了。您老贵姓?”黄蓉抢着道:“你的臭名字,谁高兴提你的。这位老前辈的名字也不用对你说,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。”欧阳公子并不生气,笑瞇瞇的对她侧目斜视。洪七公道:“你是欧阳锋的儿子,是不是?”

  欧阳公子尚未回答,三个赶蛇的男子齐声怒喝:“老叫化没上没下,胆敢叫我们老山主名字!”洪七公哈哈笑道:“别人叫不得,我就偏偏叫得。”那三人张口还待喝骂,洪七公竹杖在地下一点,身子跃起,如大鸟般扑向前去,只听得拍拍拍三声,那三人每个都吃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。洪七公不等身子落地,竹杖又是一点,跃了回来。

  黄蓉叫道:“这样好本事,七公您还没教我呢。”只见那三人一齐捧住了下颏,做声不得,原来洪七公在打他们嘴巴之时,顺手用分筋错骨手卸脱了他们下颏关节。

  欧阳公子暗暗心惊,过去给每人一推一托,将脱了臼的骨头装好,向洪七公道:“前辈可识得家叔么?”洪七公道:“啊,你是欧阳锋的侄儿。我有二十年没见你家的老毒物了,他还没有死么?”欧阳公子十分气恼,但刚才见他出手,武功之高,生平从所未见,他又说识得自己叔父,那必是前辈高人,当下说道:“家叔常说,他朋友们还没死尽死绝,他老人家不敢先行归天呢。”洪七公仰天打个哈哈,说道:“好小子,你倒会绕弯儿骂人。你带了这批宝贝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说着向群蛇一指。

  欧阳公子道:“晚辈向在西域,这次到中原来见识见识。旅途寂寞,所以带了它们玩玩。”黄蓉道:“当面撒谎!你有这许多女人陪你,还寂寞什么?”欧阳公子张开折扇,搧了两搧,眼睛疑视着她,微笑吟道:“悠悠我心,岂无他人?唯君之故,沉吟至今!”这是“诗经”中的几句诗,本来并非这样排列,他拿来集在一起。黄蓉嫣然一笑道:“我不用你讨好,更加不用你思念。”欧阳公子神魂飘荡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  洪七公喝道:“你叔侄在西域横行霸道,无人管你,若要到中原来也想如此,别做你的清秋大梦。瞧在你叔父面上,今日不来跟你一般见识,快给我走吧。”欧阳公子给他教训了一顿,待要回嘴动手,明知不是他的对手,就此乖乖走开,却是心有不甘,当下说道:“晚辈就此告辞。前辈这几年中要是不生什么大病,不遇上什么灾难,请到白驼山舍下来盘桓盘桓如何?”

  洪七公笑道:“你是向我叫阵来着?我老叫化从来不跟人订什么约会。你叔父不怕我,我也不怕你叔父,咱们二十年前早就好好较量过,大家是半斤八两,不用再打。”他突然脸一沉,喝道:“还不给我走得远远的!”欧阳公子又是一惊:“叔叔的武功我学不到一半,此人说话看来不假,我那里是他的对手?”当下作了一揖,眼睛向黄蓉一瞟,转身退入松林。三个白衣男子口中怪声呼啸,驱赶青蛇,只见群蛇转动身子,犹如一片细浪,涌入松林中去了,片刻之间,退得干干净净,只留下满地亮晶晶的黏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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