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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九指神丐(2)


  韩小莹温言道:“男子三妻四妾,也是常事。将来你将这情由告知大汗,一夫二女,两全其美,有何不可?”郭靖拭了眼泪道:“我不娶华筝公主。”韩小莹奇道:“为什么?”郭靖道:“我不喜欢她做妻子。”韩小莹道:“你不是一直跟她挺好的么?”郭靖道:“嗯。我只当她是妹子,是好朋友,可不要她做妻子。”丘处机喜道:“好孩子,有志气。管他什么大汗不大汗,公主不公主。你还是依照你爹爹与杨叔叔的话,和那穆姑娘结亲。”那知郭靖仍是摇了摇头道:“我也不娶这位姑娘。”

  众人都感奇怪,不知他心中转什么念头。韩小莹是女子,究竟心思最为绵密,轻声道:“你可是另有意中人啦?”郭靖红了脸,隔了一会,终于点了点头。韩宝驹与丘处机同声喝问:“是谁?”郭靖嗫嚅不答。

  韩小莹昨晚在王府中与梅超风、欧阳公子等相斗时,已自留神到了黄蓉,见她白衣胜雪,丰姿绰约,心中暗暗称奇,这时立时想到了她身上,问道:“是那个白衣小姑娘是不是?”郭靖红了脸不答,微微点了点头。丘处机问韩小莹道:“那是谁啊?”韩小莹沉吟道:“我听见梅超风叫她小妹,又叫她爹爹做师父……”丘处机与柯镇恶同时站起,齐声惊道:“难道是黄药师的女儿?”

  韩小莹拉住郭靖的手,问道:“靖儿,她可是姓黄?”郭靖点头道:“是。”韩小莹一时茫然无语。朱聪道:“她父亲将她许配给你么?”郭靖道:“我没见过她爹爹,也不知道她爹爹是谁。”朱聪又问:“那么你们是私订终身的了?”郭靖不懂“私订终身”是什么意思,睁大了眼不答。朱聪道:“你对她说过一定要娶她,她也说要嫁你,是不是?”郭靖道:“没有说过。”他顿了一顿道:“用不着说,我不能没有她,蓉儿也不能没有我,我们心里都知道的。”

  韩宝驹一生从未经历过情爱滋味,听了这句话怫然不悦,喝道:“那成什么话?”朱聪温言道:“她爹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,你知道么?要是他知道你与他女儿偷偷相好,你还有命活么?梅超风学不到他十分之一的本事,已这样厉害。那桃花岛主要杀你时,谁救得了你?”郭靖低声道:“蓉儿这样好,我想……我想她爹爹不会是恶人。”韩宝驹骂道:“放屁!你快罚一个誓,以后永远不再和这妖女见面。”

  江南六怪因黑风双煞害死笑弥陀张阿生,与双煞仇深似海,连带对他们的师父黄药师也恨之入骨了。郭靖好生为难,一边是师恩深重。一边是情切爱笃,心想今生如不能再和蓉儿见面,这一生做人还有什么乐趣?他天性淳厚,因之用情也特别深挚,只见几位师父目光都是严峻的望着自己,心中一阵酸痛,双膝跪下,两道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。

  韩宝驹踏上一步,厉声道:“快说!”突然窗外一个女子声音喝道:“你们干么逼他?”众人一怔,那女子叫道:“靖哥哥,快出来。”

  郭靖一听声音正是黄蓉,又惊又喜,抢步出外,只见她俏生生的站在庭院之中,左手牵着那匹汗血宝马,小红马见到郭靖,长声欢嘶,前足跳跃起来。韩宝驹、全金发、朱聪、丘处机四人跟着出来。郭靖向韩宝驹道:“三师父,就是她,她不是妖女!”

  黄蓉骂道:“你这难看的矮胖子,干么骂我妖女?”她又指着朱聪道:“还有你这肮脏拉塌的鬼秀才,干么骂我爹爹,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?”

  朱聪不与小姑娘一般见识,微微而笑,心想这个女孩儿果然美艳无俦,生平未见,怪不得靖儿如此为她颠倒,韩宝驹却勃然大怒,唇边小胡子翘了起来,喝道:“快滚、快滚!”黄蓉拍手唱道:“矮冬瓜,滚皮球,踢一脚,溜三溜。”郭靖喝道:“蓉儿不许顽皮,这位是我师父。”韩宝驹踏步上前,伸手来推黄蓉。黄蓉又唱:“矮冬瓜,滚皮球……”突然间伸手拉住郭靖腰间衣服,用力一扯,两人同时骑上了红马马背。黄蓉一提缰,那马如箭离弦般直飞出去。韩宝驹身法再快,那里赶得上这匹风驰电掣般的汗血宝马?

  等到郭靖定了定神回过头来,韩宝驹等人面目已经看不清楚,瞬息之间,诸人已成为一个黑点,只觉耳旁风生,劲气扑面,那红马奔跑得迅速之极。

  黄蓉右手捏着缰绳,左手伸过来拉住了郭靖的手,两人虽然分别不到半日,但刚才经历了一件剧烈无比的内心交战,这时相聚,犹如劫后重逢一般。郭靖心中迷迷糊糊,自觉逃离师父大大不该,但想到要舍却怀中这个比自己性命还亲的蓉儿,此后永不见面,那是宁可断首沥血,也不能屈从之事。

  那红马奔了一个多时辰,离中都燕京已近二百里,黄蓉这才收缰息马,跃下地来。郭靖跟着下马,那红马不住用头劲在他腰里挨擦,显得十分亲热。两人手拉着手,默默相对,千言万语,不知从何说起,但纵然一言不发,两心相通,互相早知对方心意。

  隔了良久良久,黄蓉轻轻放下郭靖的手,从马旁革囊中取出一块汗巾,到小溪中沾湿了,交给郭靖抹脸。郭靖正在呆呆的出神,也不接过,突然说道:“蓉儿,非这样不可!”黄蓉给他吓了一跳,道:“什么啊?”郭靖道:“咱们回去,见我师父们去。”黄蓉惊道:“回去?咱们一起回去?”郭靖道:“嗯,我要牵着你的手,对六位师父与马道长他们道:这就是蓉儿,她不是妖女……”他一面说,一面拉着黄蓉那温软滑腻的小手,昂起了头,斩钉截铁般说着,似乎柯镇恶、马钰等就在他的眼前:“师父,你们对我恩重如山,弟子粉身难报,但是,但是,蓉儿……蓉儿可不是妖女,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……”他本来想了大篇言辞要替黄蓉辩护,但话一说到口头,只觉得除了说她“很好很好”之外,再无别语。

  黄蓉起先觉得好笑,慢慢听到后来,不禁十分感动,轻声道:“靖哥哥,你师父们恨死了我,你多说也没用。别回去吧!我跟你到深山里、海岛上,到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过一辈子。”郭靖心中一动,随即正色道:“蓉儿,咱们非回去不可。”黄蓉叫道:“他们一定会生生拆开咱们,咱俩以后可不能再见面啦。”郭靖道:“咱俩死也不分开。”

  黄蓉本来心中凄苦,听了他这句胜过千句信誓、万句盟约的话,突然间满腔都是信心,突然间觉得两颗心已牢牢结在一起,天下再没什么人、什么力道能将人拆散,心想:“对啦,最多是死,难道还有比死更厉害的?”当下说道:“靖哥哥,我永远听你话,咱俩死也不分开。”

  郭靖喜道:“本来嘛,我说你是个好姑娘。”黄蓉嫣然一笑,从革囊中取出一大块生牛肉来,用湿泥裹了,找些枯枝来生起火来,说道:“让小红马息一忽儿,咱们打了尖再赶回头儿。”

  两人吃了牛肉,那小红马也已吃饱了草,两人上马回头,从来路回去,申牌稍过,已来到小客店前。郭靖牵了黄蓉的手,走进店内,那店伙得过郭靖的银子,见他回来,满脸堆欢的迎上,说道:“您老好,那几位都出京去啦。跟你张罗点儿什么吃的?这就跟你老吩咐去。”郭靖惊道:“都去啦?留下什么话没有?”店伙道:“没有啊。他们向南走的,走了不到两个时辰。”郭靖向黄蓉道:“咱们追去!”

  两人出店上马,向南疾驰,一路留神,但赶到傍晚,始终不见六怪等的踪影。郭靖道:“只怕师父们走了另一条道。”于是催红马重又回头。那小红马真是神骏,虽然一骑双乘,仍是日行千里,来回奔驰,丝毫不见疲态,直到天黑,途人都说没见到江南六怪、全真三子那样的人物。

  郭靖好生失望,黄蓉道:“八月中秋大伙儿在嘉兴烟雨楼相会,那时必可见到你众位师父。”郭靖道:“到中秋节足足还有半年。”黄蓉笑道:“这半年中咱俩同游天下名胜,岂不甚妙?”郭靖一来生性旷达,二来究竟少年脾气,三来有意中人相伴,不禁心满意足,当下拍手道好。

  两人赶到一个小镇,住了一宵,次日买了一匹高头白马,郭靖一定要骑白马,把红马让给黄蓉乘坐,黄蓉拗他不过,一笑骑上红马。两人按辔缓行,一路游山玩水,其乐融融,或旷野间并肩而卧,或村店中同室而居,虽然情深爱笃,但两小无猜,不涉半点猥亵。黄蓉固然不以为异,郭靖亦觉本该如此。

  这一日来到京东西路袭庆府泰宁军地界(今山东省),时近端阳,天气已微感炎热,黄蓉额上见汗,正想找个荫凉地方休息,忽听水声淙淙,前面似有溪流。黄蓉纵马上前,不禁欢声大叫,郭靖跟着过去,原来是一条清可见底的深溪,溪旁两岸都是垂柳,枝条拂水,水中游鱼可数。

  黄蓉脱下外衣,扑通一声,跳下水去,郭靖吓了一跳,走近溪旁,只见她双手高举,两手各各抓住一尾尺来长的青鱼。两尾鱼儿尾巴乱动,拚命挣扎,黄蓉双手一掷,叫道:“接住。”把鱼儿抛上岸来,郭靖施展擒拿手法抓去。但那鱼儿身上好滑,虽然被他抓住,立即溜脱,在地下翻腾乱跳。

  黄蓉笑得如花枝乱颤,叫道:“靖哥哥,下来游水。”郭靖生长大漠,不识水性,笑着摇摇头。黄蓉道:“下来,我教你。”郭靖见她在水里玩得有趣,于是脱下外衣,一步步踏入水中,黄蓉在他脚上一拉,他站立不稳,跌入了水里,心慌意乱之下,登时喝了几口水。黄蓉笑着将他扶起,教他换气划水的法门。游泳之道,主要是在能控制呼吸,郭靖对内功习练有素,精通换气吐纳的功夫,不到两个时辰,已自摸准了水性,在溪流之中,上下来去,浮沉自如。

  两人兴犹未尽,溯溪而上,只听得水声愈来愈响,转了一个弯,眼前飞珠溅玉,竟是一个十余丈高的大瀑布,水如匹练也似的从崖顶倾倒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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