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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邂逅挥拳(3)


  郭靖大骇,身子一时无法跃起,仰卧在地下施展空手夺刀刃之技想夺他大枪,几次出手都抓夺不到。小王爷一抖枪杆,朱缨乱摆,枪头嗖嗖嗖的颤成一个大红圈子,郭靖只觉耀眼生花,情急之下手臂一格,把枪杆硬生格开,顺手拖过穆易那面“比武招亲”的锦旗,横过旗杆,一招“拨云见日”,枪杆直刺,只见他身随杆起,往上一长身,一面锦旗呼的一声,直扑出去,罩向小王爷面门。小王爷斜身移步,枪杆起处,圆圆一团红影,夹着枪尖上一点寒光,向郭靖刺来。郭靖挥旗挡开。

  两人这时动了兵刃,郭靖用的是大师父飞天蝙蝠柯镇恶所授的降魔杖法,虽然旗杆长大,使来极不顺手,但这套杖法变化奥妙,原是柯镇恶苦心练来对付铁尸梅超风之用,招中蕴招,变中藏变,诡异之极。小王爷不识他的杖法,挺枪进招,那旗杆忽然倒翻上来,如不是闪避得快,小腹已被挑中,只得暂取守势。

  穆易初见那小王爷抡动大枪的身形步法,已是讶异,后来愈看愈奇,只见小王爷刺、扎、锁、拿、盘、打、坐、崩、招招是正宗的“杨家枪法”。须知杨家枪法虽分为南北二宗,每宗各分支,但每一支所传的枪点均不完备,这小王爷所使的枪法,却是杨家的独门功夫,向来传子不传女,这在南方已自少见,谁知竟会在大金国的京城之中出现。穆易看了一会,心中一酸,不禁垂下泪来。他女儿观斗看出了神,似乎也是心事重重。只见枪头上红缨闪闪,长杆上锦旗飞舞,落日斜辉,映得分外鲜艳。

  那王妃眼见天色不早,儿子累得满头大汗,心中焦急,连叫:“住手,别打啦!”彭连虎听了王妃如此说,大踏步走向场中,左臂一振,格在旗杆之上,郭靖只觉双手虎口斗然剧痛,那旗杆已飞向天空,锦旗在半空被风一卷,展了开来,猎猎作响,好看已极。

  郭靖有生以来,除梅超风外,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劲敌手,不由得心中大惊,尚未看清楚对方身形面貌,只觉风声飒然,敌招已攻到面门,危急中斜窜出去,饶是他身法快捷,彭连虎一掌已击中他的手臂。郭靖站立不稳,一交跌倒。彭连虎向小王爷一笑,道:“小王爷,我给你料理了,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!”右手向后一缩,吸一口气,手掌抖了两抖,忽地暴伸出来,猛往正从地下爬起的郭靖头顶拍去。

  郭靖心知无幸,拼着双臂不要,运气往上一挡。旁观的高手知道郭靖双臂已不能保全,千手人屠彭连虎这掌下来,他手臂非断不可。就在这一瞬间,人丛中一人喝道:“慢来!”一道银灰色的人影倏地飞出,一人举起一件异样兵刃,在空中一挥,彭连虎的手腕已被卷住。那彭连虎武功极为厉害,右腕运劲一拉,哒的一声,把来人的兵器齐中拉断,随即一掌发出,那人楞了一楞,将郭靖拦腰抱起,向旁跃开。众人才看清楚跃进来相救郭靖的是一个中年道人,身披一件银灰色道袍,手中拿着拂尘只剩了一个柄,拂尘的丝绦已被彭连虎拉断,还绕在他的手腕之上。

  那道人与彭连虎互相注视一眼,刚才虽只换了一招,但都已知道对方十分了得。那道人道:“足下可是威名远震的彭寨主?今日识荆,幸何如之。”彭连虎道:“不敢,贱名岂足挂齿?要请教道长法号。”这时数百道目光,一齐向那道人注视,只见他眉清目秀,颏下疏疏的三丛胡须,白袜灰鞋,全身一尘不染。那道人并不答话,伸出左足,向前踏了一步,随即又缩脚回来,只见地下浅浅留了一个印痕,北地泥干土燥,他漫不经意的伸足一踏,竟是一个印子,脚下功夫,可真是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。彭连虎惊道:“道长可是人称铁脚仙的玉阳子玉真人么?”那道人稽首道:“彭寨主言重了。贫道正是王处一,‘真人’两字,决不敢当。”

  彭连虎与参仙老怪梁子翁、灵智上人等都知道王处一是全真教中响当当的脚色,威名之盛,仅次于长春子丘处机,虽然久知他的名头,却是从未见过,这时不禁向他仔细打量,只见他衣净履洁,似是一个十分着重修饰的羽士,若非适才见到他的功夫,真不相信此人就是独足跂立、凭临万丈深渊,威服河北群豪的铁脚仙玉阳子。

  王处一微微一笑,向郭靖一指,说道:“贫道与这位小哥素不相识,只是看他见义勇为,奋不顾身,心中好生相敬,斗胆求彭寨主饶他一命。”彭连虎听他说得客气,心想既有全真教门下出头,乐得卖个人情,当下拱手道:“好说,好说!”王处一稽首相谢,转过身来,双眼一翻,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,厉声向那小王爷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你师父是谁?”

  那小王爷见了王处一的举动,本已有点惴惴不安,正想悄悄溜之大吉,不料他突然厉声相询,只得站定了答道:“我叫完颜康,我师父名字不能对你说。”王处一道:“你师父左颊上有一颗红痣,是不是?”完颜康嘻嘻一笑,正想说句俏皮话,突见王处一两道目光犹如闪电般射来,心中微微一惊,登时把一句开玩笑的话吞进了肚里,点了点头。王处一道:“我日料到你是丘师兄的弟子,哼,你师父传你武艺之前,对你说什么来?”完颜康这时感到事态严重,脸上颇现惶急之色。他母亲在轿中又叫道:“孩子,快回去吧!”

  完颜康心思机敏之极,心想:“今日之事要是给师父知道,那可不得了。”突然间一个念头如电光一般在心中一闪,当即和颜悦色的道:“道长既识得家师,必是前辈,就请道长驾临舍下,待晚辈聆听教益。”王处一“哼”了一声,尚未答话,完颜康又向郭靖作了一揖,微笑道:“我与郭兄不打不相识,郭兄武艺,小弟佩服得紧,请郭兄与道长同到舍下,咱们交个朋友如何?”

  郭靖向穆易父女一指道:“那么你的亲事怎么办?”完颜康脸现尴尬之色道:“这事慢慢的从长计议。”穆易一拉郭靖的衣袖道:“郭小哥,咱们回去说话,何必再理会这种下流胚子。”

  完颜康听了也不生气,向王处一又作一揖,说道:“道长,晚辈在舍下恭候,你问赵王府便是。”跨上仆从牵过来的骏马,缰绳一抖,纵马就向人丛中奔去,众人纷纷闪避。

  王处一见了他这副骄横的模样,心头更气,向郭靖道:“小哥,你跟我来。”郭靖道:“我想等一下我一个朋友。”说话未了,只见黄蓉从人丛中向上一跃,笑道:“我没事,待会我来找你。”两句话说毕,又落在人丛之中。他身材矮小,一落人堆之中,登时不见踪影,只见那三头蛟侯通海又从远处奔来。郭靖心里好笑,回过身来,扑翻在地,向王处一叩谢救命之恩。王处一拉住他的手臂,脚不点地般挤出人丛,直往郊外走去。

  他脚步好快,不多一刻已到了城外,再行数里,到了一个山峰背后,王处一一路加快脚步,有心试探郭靖武功,到后来越走越快。郭靖曾跟丹阳子马钰学过呼吸吐纳的功夫,在悬岩上上落自如,这时一阵急奔,虽是在剧斗之后,倒也还支持得住,后来忽上陡坡,郭靖练习有素,竟然面不加红,心不增跳,无所事事的随着王处一奔上山坡。王处一将拉着他手臂的手一松,微微有点惊讶。道:“你的根基扎得不坏啊,怎么打不过他?”郭靖不知如何回答,只是楞楞的一笑。王处一道:“你师父是谁?”郭靖那日在悬崖顶上假扮尹志平欺骗梅超风,知道丹阳子马钰的师弟之中有一个正是王处一,当下毫不相瞒,将江南七怪与马钰授他功夫的事,简略说了一遍。王处一喜道:“大师哥教过你功夫,好极啦!那我还有什么顾虑?”

  郭靖睁大了圆圆的一双大眼,望着王处一,茫然不解。王处一道:“和你相打的那个什么小王爷完颜康,是我师兄长春子丘处机的弟子,你知道么?”郭靖呆了一呆,奇道:“是么?我一点也不知道。”原来丹阳子马钰虽然传授了他上乘内功,但拳脚武功,却从未加以点拨,所以郭靖并不深知全真派武功的家数,这时听王处一一说,想起那日夜晚与小道士尹志平交手,他的招数与那完颜康确是一派,心头不禁惶悚,低头道:“弟子不知那位小王爷原来是丘道长门下,粗鲁冒犯,请道长恕罪。”

  王处一哈哈大笑,道:“你义侠心肠,我喜欢得紧,那会怪你。”随即正色道:“我全真门下,教规极其严峻。门人做错了事,只有加倍重处,决不偏袒。这人轻狂妄为,我要会同丘师兄好好罚他。”郭靖道:“他要是肯和那位穆小姐结亲,道长就饶了他吧。”

  王处一摇头不语,见郭靖宅心仁厚,待人忠恕,更是喜欢,沉吟了一会,自言自语:“丘师兄向来嫉恶如仇,对金人尤其憎恶,怎么会去传授金朝公子武艺,实在教人猜想不透。”转过来对郭靖道:“丘师兄约了我在燕京相会,这几天他必定就到,一切情由,见了面我再仔细问他。他收了一个姓杨的弟子,说要到嘉兴和你比武,不知那姓杨的功夫如何。但你放心,有我在这里,决不能教你吃亏。”

  郭靖奉了六位师父之命,要在三月廿四日之前赶到浙江嘉兴,至于到嘉兴干什么,六位师父始终未对他详细说明,于是问道:“道长,比什么武啊?”王处一叹了口气道:“你师父们既未对你说过,我也不便代说。”他曾听丘处机说起过前后的原委,知道江南六怪这次志在必胜,所以迄今未将十八年前的事告知郭靖,这一来是免他伤痛父仇,妨碍了学艺,二来是怕他知道对手是世交故人之后,不免手下留情,比武时只怕应胜不胜,不应败反败。郭靖不敢再问,唯唯称是。

  王处一道:“咱们瞧瞧那穆易父女去,那女孩子性子刚烈,别闹出人命来。”郭靖心头一凛,两人径到西城大街高升客栈来,走到客店门口,只见店中走出十多名锦衣亲随,向王处一叩下头去,说道:“小的奉小主之命,邀请道长和郭爷到府上赴宴。”说着呈上大红名帖,上面写着“弟子完颜康拜”的字样,呈给郭靖的那张名帖上则自称“教弟”。王处一接过名帖道:“待会就来。”那为首的亲随道:“这些点心果物,小主说请道长与郭爷将就用些。两位住在那里,小的这就送去。”其余亲随托上果盒,揭开盒盖,只见十二只盒中装了各色细点鲜果,都是十分精美的珍品。

  郭靖心想:“我那黄蓉贤弟爱吃精致点心,我多留些给他。”王处一不喜完颜康为人,本待挥手命他们拿回,一转眼见郭靖眼中露出高兴的神色,心想:“少年人嘴馋,这也难怪!”微微一笑,命将果盒留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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