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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崖顶疑阵(3)


  梅超风听见他显了如此深湛的内功,那里还敢动手,慢慢缩回岩后。马钰又道:“听说那梅超风双目失明,也是情有可悯,如果她能痛改前非,决不再残害无辜,也不再去和江南六怪纠缠,那么咱们就饶她一命吧。丘师弟,你与江南六怪有交情,你去疏通一下,请他们也不要再找她算旧帐,两家既往不咎,各自罢手。”朱聪道:“这倒容易办到,关键是在那梅超风肯不肯改过。”

  突然岩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:“多谢全真七子好意,我梅超风在此。”说着长出身形。众人本拟将她惊走,望她以后能痛悟前非,改过迁善,不意这铁尸艺高胆大,竟敢公然露面,倒大非始料之所及。梅超风道:“我是女子,不敢向和各位道长请教,久仰清净散人武术精湛,我想领教一招。”说着横鞭而立,静待韩小莹发声。

  这时郭靖见华筝横卧地下,不明死生,他是真情笃性之人,自小又与拖雷,华筝兄妹情如手足,那里顾得梅超风的厉害,忽然纵身过去,扶起华筝。梅超风左手一钩,已拿住他的左腕。

  郭靖跟马钰学了玄门正宗的内功,周身百骸,已有自然之劲,当下右手一送,将华筝向韩小莹掷去,左手一扭一夺,忽地挣脱。那梅超风手法何等快捷,刚觉他手腕滑开,立即又是向前一拿,再度拿住,这次扣住了他的脉门,使他再也动弹不得,厉声喝道:“是谁?”

  朱聪急打手势。郭靖道:“弟子长春真人门下尹志平。”梅超风心想:“他门下一个少年弟子,内功竟也已有根底,被我抓住了居然能够挣脱。看来我只好避开了。”当下“哼”了一声,放开手掌,郭靖急忙逃回,只见五个手指印深深嵌入肉里,知道她心有所忌,这一抓未用全力,否则手腕早已被她捏断,思之不觉骇然。

  这一来,梅超风却也不敢与假冒孙不二的韩小莹较艺,忽地心念一动,朗声道:“马道长,铅汞谨藏,何解?”马钰顺口答道:“铅体沉坠,以比肾水;汞性流动,而拟心火,那就是说当固肾水,息心火,习静功方得有成。”梅超风又道:“姹女婴儿何解?”马钰忽然想起她是求教修习内功的秘诀,大声喝道:“邪魔外道,妄想得我真传,快走快走!”

  梅超风哈哈一笑,说道:“多谢道长指点。”倏地拔起身子,银鞭在右上一卷,身随鞭落,凌空翻下崖顶,身法之快,人人都觉确是生平仅见。

  各人眼见她顺着崖壁溜将下去,才都松了一口气,马钰将华筝哑穴点醒,将她放在石上休息。朱聪谢道:“十年不见,不料这铁尸的功夫已练到这个地步,如不是道长仗义援手,咱们师徒七人难逃这个劫数。”马钰谦逊了几句,眉头深蹙,似乎颇有隐忧。朱聪道:“道长如有未了之事,咱兄弟虽本领不济,当可代供奔走之役,请道长不吝差遣。”

  马钰叹了一口气道:“贫道一时不察,着了这狡妇的道儿。”各人大惊,齐问:“她用暗器伤了道长么?”马钰道:“那倒不是。她刚才问我一句话,我匆忙间未及详虑,顺口答了她,只怕成为日后之患。”众人都是茫然不解。马钰道:“这铁尸的外门功夫,已远在贫道与各位之上,就算丘师弟与王师弟真的在此,也未必能胜得了她。只是她内功却未得门径,必是她从那里偷到了一些修练内功的奥秘,却因无人指点,未能有成。刚才她出我不意的问我那句话,必是她苦思不得其解的疑难之一。虽然我随即发觉,未答她第二句话,但是第一句话,也已使她修习内功时大有精进。”韩小莹道:“只盼她顿悟前非,以后不再作恶。”马钰道:“但愿如此,否则她功力一深,再作起恶来,那是更加难制了。唉,只怪我胡涂,没有防人之心。”

  他说到这里,华筝“啊”的一声,悠悠醒来,从石上翻身坐起,叫道:“靖哥哥,爹爹不信我的话,他已带人到王罕那里去啦。”郭靖大吃一惊,忙问:“他怎么能不信?”华筝道:“我去对他说,桑昆叔叔和札木合叔叔要谋害他,他哈哈大笑,说我不肯嫁给都史,所以说谎儿来骗人。我说是你亲耳听来的,他更加不信,说回来还要罚你。我见他带了三位哥哥和十多个从人去了,忙来找你,那知道半路上被那瞎婆娘抓住了。她是带我来见你么?”众人心想:“要是咱们不在这里,你脑袋上早已多了五个窟窿了。”

  郭靖道:“大汗去了有多久啦?”华筝道:“好大半天啦。他们骑的都是快马,再过半天,就会到王罕那里了,靖哥哥,桑昆叔叔真要害爹爹么?那怎么办?”说着哭了起来,郭靖一生之中初次遇到重大难事,登时彷徨无策。

  朱聪道:“靖儿,你快下去,骑你那匹小红马去追赶大汗,就算他不信你的话,也请他派人先去刺探明白,华筝公主,你去请你拖雷哥哥,赶快集兵,开上去救你爹爹。”

  郭靖抢先下崖,接着马钰用长索缚住华筝,吊了下去。郭靖急奔回到蒙古包旁,跨上小红马,疾驰而去。

  这时晨曦初现,残月渐隐,郭靖心中焦急异常:“只怕大汗进了桑昆的埋伏,那么就是赶上也没有用了。”

  那小红马神骏异常,它天生喜爱疾驰狂奔,跑发了性,越跑越快,越跑越是高兴,到后来在大草原上直如收不住了脚。郭靖怕它累倒,勒缰小休,它反似不大愿意,只要缰绳一松,它立即欢呼长嘶,向前猛冲。更有一样奇事,那小红马虽在急驰之中,喘气并不加剧,似乎丝毫不见费力。

  这样大跑了两个时辰,郭靖才收缰休息,片刻之后,上马又跑,再过一个时辰,忽见远处草原上黑压压的排列了三队骑兵,瞧人数约是三个千人队。转眼之间,红马已奔近队伍,郭靖看骑兵旗号,知是王罕的部下,只见个个弓上弦,刀出鞘,严阵戒备,心中暗暗叫苦:“大汗已走过了头,后路给人截断啦!”双腿一夹,那小红马如箭离弦,呼的纵出,四蹄翻起,掠过了兵队阵边。带队的将官大声喝阻,一人一骑早已去得远了。

  郭靖不敢停留,一连又绕过了三批伏兵,再奔一阵,只见铁木真的白毛大纛高高举在前面,十余骑人马排成了一列,各人坐骑得得小跑,正向北而行。郭靖催马上前,奔到铁木真马旁,叫道:“大汗,快回来,前面去不得!”铁木真愕然勒马,道:“怎么?”郭靖把昨夜在完颜烈营中所见以及后路已被人截断之事说了。

  铁木真将信将疑,斜眼望着郭靖,瞧他是否玩弄诡计,他想:“桑昆那厮素来和我不睦,但王罕义父正在靠我出力,札木合义弟和我又是生死之交,怎能暗中算计于我。”郭靖见他有不信之意,急道:“大汗,你派人向来路一探便知。”铁木真为人精细,自幼从阴谋诡计之中恶斗出来,虽觉王罕与札木合联兵害他之事绝不可能,但想:“与其受人欺骗一千次,决不莽撞送死一次!”当下向次子察合台与大将赤老温道:“回头哨探!”两人放马向来路奔去。

  铁木真一看四下地势,发令道:“上那土山戒备!”他随从虽只有十余人,但个个是猛将勇士,不等大汗再加指点,各人已在土山四周搬石掘土,做好了防箭的挡蔽之物。

  过不多时,南边尘头大起,数千匹马急驰而来,烟尘中察合台与赤老温奔在最前,哲别目光锐利,已望见追兵的旗号,叫道:“真的是王罕军马。”这时追兵分成几个百人队,四下兜截,想包抄察合台和赤老温,两人伏在鞍上,挥鞭狂奔。

  哲别道:“靖儿,咱俩接应他们去。”两人纵马驰下土山,郭靖跨下那红马见是冲向马群,兴奋之极,转眼间到了察合台面前。郭靖嗖嗖嗖三箭,把三名追得最近的军士当头射倒,蓦地从两人与追兵之间插了过去,翻身一箭,又射死了一名追兵。此时哲别也已赶到,他箭术更精,连珠箭发,当者立毙,但追兵势大,眼见如潮水般涌来,那里抵挡得住?

  察合台与赤老温也各翻射了数箭,与哲别、郭靖一齐退到了土山之上。铁木真和博尔忽、朮赤等个个都是箭无虚发,追兵一时倒不敢逼进。

  铁木真站在山上,四下瞭望,只见东南西北,王罕部下一队队敌兵如乌云般涌来,黄旗下一人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,正是王罕的儿子桑昆。铁木真知道万难突出重围,拖雷虽已得讯,众部将领未必肯听他号令,目下只好权用缓兵之计,高声叫道:“请桑昆义弟过来说话。”桑昆在亲兵拥卫下驰近土山,数十名军士挺着铁盾,前后护住,以防土山冷箭。桑昆意气昂扬,得意之极,大声叫道:“铁木真,快投降吧。”铁木真道:“我什么地方得罪了王罕义父,你们要领兵攻我。”桑昆道:“蒙古人世世代代,都是一族族分居,牛羊牲口一族共有,你为什么违背祖宗遗法,想要各族混在一起?”铁木真道:“蒙古人受大金国欺压,大金国要咱们年年进贡几万头牛羊匹马,难道应该的么?咱们蒙古人只要不是这样你打我,我打你,为什么要怕大金国?”桑昆部下的士卒听了,人人动心,都觉他说得有理。

  铁木真又道:“蒙古人个个是能干的好战士,咱们干什么不去拿金国的金银财宝?干么要年年进献牲口毛皮给他们?蒙古人中有的勤勉牧放牛羊,有的好吃懒做,为什么要勤苦的养活懒惰的?为什么不让勤苦的多些牛羊?为什么不让懒惰的人饿死?”

  原来蒙古当是氏族社会,牲口归每一族公有,但因生产力日渐提高和使用铁制工具,大多数牧民切盼实行私有财产的办法。铁木真这番话,战士们听了个个暗中点头。

  桑昆见铁木真煽惑自己部下军心,喝道:“如不立即抛枪投降,我马鞭一指,万弩齐发,你休想活命!”

  郭靖见情势紧急,不知如何是好,忽见山下一个少年将军,铁甲外披着一件珍贵异常的貂裘,提着一柄大刀,来往驰骤,耀武扬威,定睛一看,认得是桑昆的儿子都史。郭靖幼时曾和他斗过,心念一动,双腿一夹,胯下小红马一冲而下。

  众兵将一怔之间,那红马来得好快,已从人丛中直冲到都史身边。都史挥刀猛砍,郭靖身子一矮,大刀从头顶掠过,右手一伸,已扣住都史左腕脉门,他用的是朱聪所传的分筋错骨手,这一扣之下,都史那里还能动弹,被他顺手一扯提过马来。郭靖忽觉背后风声响动,左臂一弯,在两柄刺来的长矛上一格,喀的一声,双矛飞上半空,他右膝头在红马颈上轻轻一碰,小红马已知他的意思,回头奔上土山,它上山之快,竟不输于奔下来时的迅速。军官们齐叫:“放箭!”郭靖举起都史,挡在自己身后,众军士都怕伤了小主,那里敢扯动弓弦?

  郭靖直驰上山,把都史往地下一掷。铁木真大喜,铁枪尖指在都史胸前,向桑昆叫道:“叫大家退开一百丈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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