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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弯弓射雕(1)


  朔风渐和,大雪初止,北国大漠之中却尚苦寒,这日正是清明佳节,江南六怪一早起来,带了牛羊祭礼,和郭靖赶到张阿生的坟上去致祭。蒙古人居处迁徙无定,这时他们所住的蒙古包与笑弥陀张阿生的坟墓相距不远,快马疾奔大半天,也就到了。

  七人走上荒山,点了香烛,在坟前一一依次跪拜。韩小莹心中暗暗祷祝:“五哥,十年来咱们倾心竭力的教诲这个孩子,只是他天资不高,未能将咱们功夫学全,但愿五哥在天之灵保佑,后年嘉兴比武时不让这孩子折了咱们江南七怪的威风!”

  六怪在朔北一住十年,各人鬓丝都见灰白,韩小莹虽然风致不减,但亦非当年少女的容华。朱聪望着坟旁几堆骷髅,心中说不出的感慨,十年来他与柯镇恶两人踏遍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每一处山谷洞穴,找寻铁尸梅超风的踪迹。此人如中毒而毙,定有骸骨遗下,她一个瞎眼女子势必无法长期隐居,那知这梅超风竟如幽灵般突然消失,只在此处空留下一个坟墓,数堆白骨,标志着黑风双煞当年行凶作恶的遗迹。

  柯镇恶一面教导郭靖武艺,同时自己勤练“伏魔杖法”,他知道黑风双煞阴毒无比,只要她有一丝气在,必会重来寻仇。十年勤修苦练,六怪功力大进,已迥非昔年与丘处机及双煞恶斗时可比。

  南山樵子南希仁见郭靖凝重沉静,勉力以勤补拙,与自己幼时练武的苦况很为相似,所以对他特别钟爱。这时见他在张阿生坟前叩拜后站起来时,无意间踏在一粒浑圆的小石子上,脚下一滑,但立即收住,上盘稳然不动,心中甚喜,知他功夫练得甚为扎实,与全金发相视一笑,纵身出去,道:“来!”左掌护身,右掌向郭靖肩头斜劈下去。

  郭靖一楞,顺着本能举手一挡,但手到肩头,立即垂下。南希仁见他不敢招架,微微一笑,收掌换拳,呼的一声,一拳往他胸口打到。韩小莹道:“显功夫与四师父过招,让五师父瞧瞧你练得怎样了。”郭靖这才明白。南希仁这一拳仍只打到半路即收回,左手又快又准,往他腰间抓来。郭靖向后一跃,那知南希仁身法好快,不等他双脚落地,右抓又已搭到他的肩头。郭靖沉肩化掌,好容易才逃开这抓。韩宝驹叫道:“还手啊!傻小子!一味挨打么?”

  郭靖当下拆招还拳,他先用韩宝驹所授的罗汉拳对付南希仁的开山掌法,斗到分际,也用开山掌法一掌相还一掌。南希仁有心逗他尽量将功夫显将出来,一连拆了七八十招,忽地左掌向外一撒,翻身一招“苍鹰搏兔”,向郭靖后心击去。郭靖立即身形一矮,“秋风扫落叶”左腿盘旋,横扫师父下盘。南希仁“铁牛耕地”,掌锋戳将下来。郭靖正要收腿变招,南希仁叫道:“记住这招!”手一沉,变掌为抓,已抓住了他的左胫。

  郭靖左足被抓,左掌立即递出,往师父面门捺到,这一掌也算快捷异常,南希仁左掌飞出,拍的一声,双掌相交,同时右手向外一送,虽然只用了五成力,郭靖已是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。他双手在地下一撑,立即跃起,满脸愧色。

  南希仁正要指点他这招的弊病所在,树丛中突然“噗哧、嗤”,发出两下笑声。朱聪、全金发脸色顿变,喝道:“什么人?”身子纵起,已拦住发出笑声那人下山的后路,只听得枯枝喀喀轻响,树丛中钻出一张鹅蛋般的白腻脸蛋来,双颊晕红,尚孕笑意,竟是一个美貌少女。

  她笑着叫道:“靖哥哥,又叫师父打了么?”郭靖胀红了脸,道:“谁叫你到这里来的?”那少女笑道:“我就爱瞧你挨打!”

  原来这少女就是铁木真的幼女华筝公主。她与拖雷、郭靖三人年纪相若,自小就在一起游耍。她因父母宠爱,脾气不免娇纵,郭靖却生性戆直,当她无理取闹时常常对她冲撞,但吵了一次之后,不久又言归于好,每次总是华筝自知理屈,向他软言央求。两人年纪渐大,感情竟是越来越好,犹如亲兄妹般互相照顾。华筝的母亲念着郭靖曾舍身在豹口下相救女儿,所以对他另眼相看,常常送他母亲衣物牲口。

  这日华筝知道郭靖要来扫墓,骑了马先行赶来,躲在树丛之中,好教他得个意外之喜。郭靖虽然听她嘲笑自己跌交,不免脸有愠色,但见她到来同玩,心里也自高兴。华筝笑道:“你不要我来么?那么我去了。”郭靖急道:“不,不,你跟咱们一起回去好啦。”华筝一笑,从树丛中钻了出来。江南六怪见他们情投意合,都是微微而笑。

  柯镇恶忽问华筝道:“跟你来的人呢?”华筝一怔,道:“谁啊?我是一个人来的。”柯镇恶道:“你哥哥躲在后面跟你闹着玩,是不是?”华筝道:“哥哥没来,真的只有我一个人。”柯镇恶道:“六弟过去瞧瞧。”铁杖向坟后树丛中一指,全金发奔过去披开树枝,叫道:“这里没人。”柯镇恶道:“我明明听见两人的声音。”原来华筝一笑之时,他听到坟后另有一人,当时以为华筝的同伴,也未在意,这时忽然没有踪影,倒也有点奇怪,正自沉吟,全金发忽然惊叫起来:“怎么少了一个骷髅?”

  众人走过去一看,只见一堆骷髅中顶上一枚已自不见。骷髅堆上尚留残雪,顶上那个骷髅在雪中留下的印痕宛然可见,显是片刻之前有人取去的。众人不禁变色,全金发悄声将情形对柯镇恶说了,柯镇恶叫道:“四下兜截!”拄了铁杖,当先冲下荒山,侧耳倾听,众人随后赶到。柯镇恶向南一指,道:“那边有马蹄声,快追!”众人急忙上马,向南疾驰。

  华筝见各人神色严重,悄声问道:“是我不好么?”郭靖道:“不关你事。大概是来了厉害的对头。”华筝听了,伸了伸舌头。

  驰了一阵,突然前面数十骑急奔而来,远远望去,见都是蒙古的军士,当先一名百夫长驰近见到华筝,翻身下马,行了一礼,说道:“公主,大汗派我来接您回去。”华筝皱了皱眉头道:“干什么啊?”百夫长道:“是王罕的使者到了。”华筝一听到王罕的名字,更加不快,怒道:“我不去!”那百夫长十分为难,又行了一礼道:“公主您不去,大汗要责罚我的。”

  华筝幼时被父亲许配给王罕的孙子都史,她逐渐长大后与郭靖很是要好,虽然大家年幼,还说不上有什么情意,但想到将来要与郭靖分别,去和那名骄横的都史结亲,芳心总是好生不快,这时撅起了小嘴,默不作声。韩小莹道:“靖儿,你陪公主回去。”也不等他回答,一提鞭,向前赶去。华筝挨了一会,总是不敢违拗父亲命令,与郭靖俩随着百夫长回营,原来是王罕与桑昆命人送来了聘礼,铁木真要她会见使者。

  郭靖回到自己营账之中,闷闷不乐,坐着默不作声。李萍问起情由,郭靖只是不说,这时外面奏起音乐号鼓,欢迎使者,李萍才明白了儿子心事,劝道:“公主虽和你合得来,但咱们总是汉人。公主金枝玉叶,那王罕的孙子将来要做大汗,这才配得上她。”郭靖道:“娘,我又不是想怎样。我知道那都史凶恶得很,公主嫁给他一定会吃苦。”李萍知道儿子心地纯厚,叹了口气道:“这个咱们又有什么法子?”

  母子俩闲话了一会,吃了晚饭,郭靖到师父帐幕中探看,见六位师父都已回来,各人都向他摇摇头,那么追寻是并无所得了。郭靖在全金发指点下练了一套长拳,回得帐来,和衣钻入羊毛毯中,在帐外传来的音乐声中朦胧入睡。

  睡到中夜,忽听得帐上有人轻拍了三下,学武之人耳朵特别灵敏,他立即坐起,轻轻揭开帐幕一角往外一瞧,不觉大吃一惊,月光下只见帐幕入口处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骷髅。那骷髅头顶心五个小窟窿隐约可辨。郭靖倒抽一口凉气,心想:“对头找上门来啦!师父们不在这里,我一人如何能敌?但要是被对头冲进帐来,伤到母亲,那如何得了?”当下悄悄从被褥下拔出朴刀,倏地揭开帐幕,刷刷刷三刀护住全身,左足起处,将骷髅踢出数丈以外,身子已窜在营账之前,横刀四顾,只见一个人影气定神闲的站在左前方大树之旁,身子背光,面貌看不清楚。

  只听他叫道:“喂,有种的就跟我来。”说的却是汉语,月光下只见他宽袍大袖,不是蒙古人的装束。郭靖道:“你是谁?找我干什么?”那人道:“你是郭靖,是不是?”郭靖道:“怎样?”那人道:“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呢?拿来给我瞧瞧!”身子一晃,蓦地欺到郭靖身边,一脚将郭靖手中朴刀踢飞,随即一掌往他胸口按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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