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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雪地锄奸(3)


  杨铁心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心想自己也练过十多年武艺,但这位道爷如此出手毙敌,别说抵挡,连瞧也没能瞧清楚,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,自己早就死于非命了。这时丘处机来去如风,正和骑马使刀的那人恶斗。那使刀的人也甚了得,一柄刀遮架砍劈,甚为威猛。再斗一阵,杨郭两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他缠斗,捉空儿或用掌击、或用剑刺的杀伤对方一人,用意似乎是要把全部来敌一鼓歼灭,生怕伤了为头之人,余党一哄而散,那就不易追杀了。

  只过半顿饭时分,来敌只剩下六七名武功最高的好手,那使刀的知道不敌,一声胡哨,双腿一扭,拨转马头就逃。丘处机左掌前探,已拉住他的马尾,手上一用劲,身子倏地飞起,还未跃上马背,一剑已从他后心插进,前胸穿出。那马只感背上一沉,更加撤开四蹄急奔。

  丘处机抛下敌尸,勒缰控马,四下兜截赶杀,只见铁蹄翻飞,剑光闪烁,惊呼骇叫声中,一个个尸首倒下,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。

  丘处机提剑四顾,只见一匹匹空马向远处急奔,再无一名敌人剩下,他哈哈大笑,向杨郭二人招手道:“杀得痛快么?”杨郭开门出来,神色间惊魂未定。郭啸天道:“道长,那是些什么人?”丘处机道:“你在他们身上搜搜看。”郭啸天往那持刀的人身上一抄,掏出一件公文来,正是那装狗叫的临安府知府赵大人发的一道密令,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杀害王道乾的凶手,着令捕快会同大金国人员,克日拿捕凶手归案。郭啸天正自看得愤怒,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,手里拿着几块从尸首上检出来的写着金国文字的腰牌,原来被丘处机杀死的人中,有好几人竟是金兵。

  郭啸天怒道:“敌兵在咱们国土上逮人杀人,中华的百官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,那还成什么世界?”丘处机笑道:“出家人本来慈悲为怀,但见了害民奸贼、敌国仇寇,贫道竟是不能手下留情。”杨郭二人齐声道:“杀得好,杀得好!”

  小村中居民本少,天寒大雪,更是无人外出,就算有人瞧见,也早就逃回家去闭户不出,谁敢过来查究这事。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,三人把十余具尸首埋在一个大坑之中。

  包氏拿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,扫了一会,突觉血腥之气直冲胸臆,眼前一阵金星乱冒,呀的一声,坐倒在雪地之中。杨铁心吃了一惊,忙抢过来扶起,连声问道:“怎么?”包氏闭目不答,杨铁心见妻子脸如白纸,手足冰冷,心里十分惊惶。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氏右手手腕,一搭脉搏,哈哈笑道:“恭喜,恭喜!”

  杨铁心愕然道:“什么?”这时包氏“嘤”了一声,醒了过来,见自己神态委顿,三个男人站在周围,不禁大羞,疾忙奔进屋内。

  丘处机道:“令正有喜啦!”杨铁心道:“当真?”丘处机笑道:“贫道生平所学,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。第一是医道,第二是诗,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武艺。”郭啸天笑道:“道长这样绝世武功还说是三脚猫,那么咱们的只好说是独脚老鼠啦!”三人一面说笑,一面掩埋尸首。

  杨郭二人见丘处机一场大战,身上竟没溅上半点血渍,额头亦未见汗,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,掩埋完毕后邀他入内,重整杯盘。

  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新孕,笑吟吟的合不拢口来,喝了一口酒,说道:“郭大哥的嫂子也怀了孩子,就烦道长给咱们取两个名字好么?”丘处机微一沉吟道:“嗯!郭大哥的孩子将来就叫郭靖,杨大哥的孩子将来就叫杨康,不论男女,都可用这名字。”郭啸天道:“好,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、长记二圣被掳之辱了。”丘处机道:“不错!”伸手入怀,摸出两柄短剑放在桌上。这对剑长形短状,完全一模一样,都是绿皮鞘,金吞口,乌木的剑柄。他拿起杨铁心的那柄匕首,在一把剑柄上刻了“郭靖”两字,在另一柄剑上刻了“杨康”两字。杨郭二人见他运匕如飞,比常人写字还要迅速,刚刚懂得他的意思,丘处机已把四字刻完,笑道:“客中没带什么东西,这对短剑留给孩子们用吧!”杨郭二人谢了接过。

  杨铁心把短剑拔出寸许,突然一道寒风扑面而来,不禁一怔,只见冷意森森,似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模样。郭啸天跟着抽剑出鞘,只见剑刃其薄如纸,微微颤动,剑身周围光芒闪烁,似乎笼着一层轻烟薄雾。丘处机拿起匕首在剑身上一碰,突然匕首只剩了半截,噗的一声,头上半截掉在桌上,而匕首与短剑相触时竟未出声,那真是削铁如泥,吹金断玉的奇宝。

  杨郭二人料想不到这对短剑是如此神物,齐声道:“道长厚赐,实在不敢拜领。”丘处机笑道:“这一对剑是我无意中得来的,虽然化了一点力气,但贫道也不须它们防身,将来孩子们为国杀敌,倒还用得着。”两人再三推辞,丘处机怒道:“我只道你们是英雄的后人,所以十分相敬,怎么如此没有豪杰气概?”两人不敢再说,只得拜谢而受。丘处机正色道:“这对剑是数百年的古物,也不知杀过多少人,喝过多少血,学武的人见了如此利器,岂有不眼红之理?要是孩子们学艺不精,拿了宝剑非但不足以克敌制胜,反而是杀身取祸之道。自古谩藏诲盗,怀璧其罪,两位可要记住才好。”杨郭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,心中十分惶悚。

  丘处机纵声长笑,说道:“十年之后,贫道如尚苟活人世,必当再来,传授孩子们几手功夫,如何?”杨郭二人大喜,连声称谢。丘处机道:“金人窃据北方,对百姓暴虐之极,其势必不可久,两位好自为之吧!”拿起面前酒杯,一饮而尽,开门走出。杨郭二人待要相留,丘处机在雪地里早已去得远了。

  郭啸天叹道:“高人侠士总是这样来去飘忽,咱们今日虽有幸会见,想多讨教一点,却是无缘。”杨铁心笑道:“大哥,道长今日杀得好痛快,给咱们出了一口乌气。”他把短剑拿在手里摩挲把玩,瞧着剑柄上“杨康”两字,忽道:“大哥,我有个傻主意,你瞧成不成?”郭啸天道:“怎么?”杨铁心道:“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,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,如都是女儿,就结为姊妹……”郭啸天抢着道:“要是一男一女,那就结为夫妻。”两人双手一握,哈哈大笑。

  包氏从内堂出来,笑问:“什么事乐成这个样子?”杨铁心把刚才的话说了,包氏脸上一红,啐了一口,但心中也自乐意。杨铁心道:“咱们把这对短剑掉换了再说,就算是文定之礼。如是兄弟姊妹,咱们再换回来,要是小夫妻么……”郭啸天笑道:“那么两柄剑都到做哥哥的家里啦!”包氏笑道:“说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里呢。”杨郭二人把短剑换过。要知在七百多年以前,指腹为婚之事甚为普通,两个孩子未出娘胎,双方父母已代他们定下了终身大事,丝毫不足为奇。郭啸天当下拿下短剑,喜孜孜的回家去告诉妻子李氏。

  杨铁心心中喜欢,自斟自饮,不觉大醉。包氏将丈夫扶了上床,收拾杯盘,见天色已晚,到后院去收鸡入笼,关上后门,走到门口,只见雪地里点点血迹,横过后门。包氏吃了一惊,心想:“原来这里还有血迹没有打扫干净,要是给官府见了,岂不是天大一桩祸事?”急忙拿了扫帚,出门扫雪。

  那血迹一直通到屋后林中,雪地上还留下了爬动的痕迹,包氏加起了疑心,跟着血迹走进松林,转到一个古坟后面,只见黑越越的一团伏在地上。包氏走近一看,赫然是一具尸首,身穿黑衣,就是刚才来捉拿丘处机的人众之一,想是他受伤之后,一时未死,爬到了这里。包氏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来掩埋,忽然转念:“别鬼使神差的,偏偏有人这时过来撞见。”鼓起勇气,过去拉那尸首,想把他拉到草丛之中,再去叫醒丈夫,那知她伸手一拉,那尸首忽然身体一动,一声呻吟。

  包氏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,转身要逃,可是双脚就如钉在地上般动弹不得。隔了半晌,那尸首并不再动,包氏拿扫帚去碰它一下,那尸首又呻吟了一下,声音异常微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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