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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凶险如斯乎 怨毒甚矣哉(3)


  温明达虽然事起仓卒,但究竟是数十年的老江湖,见机极快,一拉青青的左手,两人已跃上了旁边的供桌,星光熹微下只见温明山手舞钢杖,使得呼呼风响,蓦地里震天价一声巨响,佛像被钢杖打去了一截。佛像后面跃出两个黄衣童子,一人使刀向温明山攻去,另一人手执喷筒,又要喷射毒雾。温明达手一扬,波波两声,两枝袖箭当时把两名童子穿胸钉死。温明山并不住手,仍在乱舞乱打。温明达叫道:“三弟,没敌人啦!”温明山充耳不闻,他脑子已为毒雾所迷,钢杖越使越急,温明达瞧出不对,抢上去要夺他钢杖。

  温明山把钢杖舞得一团银光,急切间那里抢得入去,突然间大叫一声,杖柄倒转,杖顶的龙头恰恰撞在自己的胸前,口里鲜血直喷,双脚一挺,眼见不活了。

  青青见三个爷爷数日之内都被五毒教害死,虽然平素与他们并无情谊,但也不禁洒了几点眼泪,温明达一声不响,把温明山的尸身抱出去掩葬了,他性格最是倔强硬朗,在温明山坟前拜了几拜,对青青道:“咱们走吧!”青青不敢违拗,只得陪着他连夜赶路。

  温明达一路防备更加周密,入陕西境后曾有一名红衣童子挨近他的身边,被他手起一掌,登时震破了天灵盖。青青见他铁青了脸,性子越来越乖戾,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。这日快到华山脚下,两人赶了半天路程,很是口渴,在一个凉亭中暂时歇足饮水,让马匹凉一凉汗。

  只见一名乡农走进亭来,打着陕西土腔问道:“这位是温老爷子吧?”温明达站起身来,喝道:“你要干什么?”那乡农道:“刚才有人给了我两吊钱,叫我送信来给你。”温明达道:“那人呢?”乡农道:“他早已骑马走了。”温明达怕有诡计,命青青拿信,拆信见无异状,才从青青手里接过信笺,只见信笺共有三页,第一页上写道:“温老大:你的死期到啦!”温明达大怒,忙展开第二页观看,几页信纸急切间却揭不开来,他伸手到嘴里沾了一点唾液,翻开第二页来,见上面写道:“如果不信,再看第三页。”

  温明达愈加忿怒,随手又在嘴中一湿,把第三页揭开,只见第三页上画了一条大蜈蚣,一个骷髅头,再无字迹,气恼中把纸笺往地下一掷,忽觉右手食指与舌头上似乎微微麻痛,定神一想,不觉冷汗直冒,心知中计。原来这封信的纸笺上已浸了剧毒的汁液,几张纸笺又故意稍稍黏住,使人不知不觉间用手指沾湿唾液而把毒剂带入口中。这是五毒教下毒的三十六大法之一,金蛇郎君当年从何红药处学得之后,用在假的秘笈之上,张春九即因此中毒毙命。

  温明达虽然精细,那里想得到这层,惊惶中抬起头来,见那乡农模样的人已奔出数十步。他恼怒已极,赶出亭来,只觉头恼一阵晕眩,情知不妙,待要镇慑心神,更是头痛欲裂,当下奋起神威,一戟直往那乡农后心掷去。那人正是五毒教教众,只道已然得手,那知短戟掷来,势不可当,狂叫一声,整个身子已被铁戟牢牢钉在地下。温明达惨笑数声,往后便倒。青青叫道:“大爷爷,您怎么啦!”俯身来看,温明达左手一伸,忽地一戟往青青胸口掷到。

  青青万想不到他临死时还要下此毒手,只觉眼前银光一闪,戟尖已指向胸口,这时退避已经不及,只好闭目待死,忽听当的一声,同时脚背上一阵剧痛,睁眼一看,那短戟已被人打落在地下,戟柄打中了自己脚背。她转身要看是谁出手相救,突觉背心已被人牢牢揪住,动弹不得,那人随即取出皮索,将她双手反背缚住,这才转到她的面前,正是五毒教的老乞婆何红药。

  青青一股凉气从丹田直冒上来,心想落入这恶人手里,死法不知将如何惨酷。何红药阴恻恻的笑道:“你是要我一刀杀了你呢,还是要我用一千条无毒小蛇来咬你七七四十九天才死?”

  青青闭目不答,何红药道:“你带我去找你那负心的父亲,就不让你零碎受苦。”青青心想:“反正我是要去找爹爹的埋骨之地,带她去见见,瞧她能够怎样?”当下昂然道:“我也正要去寻爹爹,你和我一同去吧。”

  何红药见她答应得爽快,不禁起了疑心,但想金蛇郎君已成废人,武功全失,不怕他怎的,冷笑道:“好,你带路。”青青道:“放开我,让我先葬了大爷爷。”何红药道:“放开你?哼!”她拾起温明达的短戟,在路旁掘了一个大坑,把温明达和那名五毒教徒投在坑里,盖上了泥土,一面掩埋,一面口里喃喃咒骂:“你父亲虽是坏蛋,可是我不许别人折辱他。这四个老头儿弄得他死不死、活不活的,我早就要找他们的晦气了。怎么你又叫他们做爷爷?”青青不理,循着山道上山。

  这天两人走了四五十里路,在半山腰里歇了。何红药晚上用皮索把青青的双足牢牢缚住,防她逃走。次日一早,天刚微明,两人又再上山。山路愈来愈陡,到后来必须手足并用,攀藤附葛,方能上去,何红药左手已断,无法拉扯青青,只得解去她手上皮索,要她走在前头,自己在后监视。青青从未来过华山,反而要何红药指点路径,当晚两人在一颗生在悬崖上的大树树上歇宿,青青身处荒山,命悬敌手,只见明月在天,深谷中猿啼不已,心中思潮起伏,那里还睡得着。

  次晨又行,直到第三天傍晚,才到华山绝顶。青青听承志详细说过父亲埋骨之所四周的景物,这时抬头望见峭壁,只见石壁旁孤松怪岩,流泉飞瀑,和承志所说的一模一样,不禁一阵心酸,流下泪来。何红药厉声道:“他躲在那里?”青青向峭壁一指道:“那石壁上有一个洞,爹爹就住在这里面。”何红药道:“好,咱们去见他。”青青见她脸上表情十分怕人,虽然自己死志已决,但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,两人绕道盘向峭壁顶上,走出数十步,忽然转角处传来笑语之声。

  何红药拉着青青往草丛里一缩,右手五根带着钢套的指甲抵住青青的喉咙,低声喝道:“不许作声!”只见一个老道和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边谈边行,青青认得正是鬼影子木桑道人和承志的大师兄铜笔铁算盘黄真,她知道这两人武功都远胜何红药,但自己只要一动,她的五枚指甲就嵌入自己喉头,只听见黄真笑道:“师父他老人家这几天就快上山啦,小师弟总也是这几日到,道长不必愁没下棋的对手。”

  木桑哈哈笑道:“要不是贪下棋,你们华山派聚会,我这老道巴巴的赶来干么呀?凑热闹么?”两人一路说笑,逐渐远去。何红药领教过华山派的厉害,听说他们要在此聚会,更是不敢大意,伏低了身子,慢慢爬到峭壁之顶,从背囊里取出绳索,一端缚在老树之上,另一端缚着自己和青青,一齐缒了下去。青青细看峭壁,忽见一处有一个小洞,叫道:“是这里了!”

  何红药心中突突乱跳,数十年来,长日凝思,深宵梦回,无一刻不是想到与这负心人重行会面的情景,或许,自己要狠狠的折磨他一番,然后将他打死,又或许,心里竟会不忍而饶了他,这时相见在即,只觉身体发颤,手心里都是冷汗。她右手乱挖乱撬,把洞孔周围的砖石扒去。石壁上的入口本来被金蛇郎君砌得极为狭小,但后来被袁承志用金蛇宝剑削开,所以这时再有人进去并不为难。何红药命青青在前面爬行,自己右掌扣住了喂有剧毒的钢套,谨防金蛇郎君突袭。

  青青进洞之后,早已泪如雨下,越向内走,越是哭得抽抽噎噎。进不数步,洞内已是一团漆黑,何红药打亮火折,点燃了绳索的一端,命青青拿在手里,照亮路径。青青一呆,心想:“把绳索烧掉,咱们怎样回上去?我是反正死在这里陪爹爹妈妈的了,难道她也不回去?”何红药其实也是死志早决,不再存生还之想,只是愈向内走,愈觉这洞内不是有人居住的模样,疑心越来越盛,突然一把叉住青青的脖子,喝道:“你对老娘搞鬼,可教你不得好死!”

  蓦地里前面微风飒然,火光下见是空空洞洞的有如一间石室。何红药心中一震,举起绳索四下一照,只见四壁刻了许多习练武功的图形,还有一行字写道:“重宝秘术,付与有缘,入我门来,遇祸莫怨。”何红药与金蛇郎君虽然相处日子不多,但他替他绘过肖像,题过字,他的笔迹书法,早已深深印在她的心里,这四行字宛然是郎君当日的手笔,只是遗书虽在,人却不见,不觉心痛如绞,高声叫道:“雪宜,你出来!”石室极小,她这一声叫喊,只震得泥尘四下扑疏疏的乱落。她定了一定神,回头厉声问青青道:“他那里去了?”青青哭着往地下一指道:“在这里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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