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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怨愤说旧日 憔悴异当时(1)


  焦宛儿躲在暖轿底下,只觉这四名轿夫健步如飞,原来抬轿的人也都身有武功。她心中不禁有点害怕,这时正当隆冬,寒风彻骨,暖轿底下都结了冰,被她热气一呵,化成了冷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。宛儿只好任冷水落在脸上,不敢拂拭,只怕身子一动,立被何铁手发觉。

 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,忽听一声呼叱,轿子登时停住。只听一个男人声音喝道:“姓何的贱婢,快出来领死。”宛儿心中奇怪:“这声音好熟,那是谁啊?”又听见另一个声音叫道:“你们五毒教横行一世,想不到也有今天。”宛儿一惊:“那是闵子华!嗯,第一个说话的是他师兄洞玄道人。”只听见四周脚步声响,想是已有许多人把暖轿围住,轿夫们把轿子放下,各自抽出兵刃。

  宛儿拉开轿障一角,偷偷张眼外望,只见东边角落上站着四五个人,都是身穿道袍、手执长剑的道士,当先一人依稀正是洞玄道人。宛儿心想:“西、北、南三边想必也都有人,他们武当派是大举来报师长之仇了。”只觉轿身微微一晃,何铁手已跃出轿外,娇声喝道:“水云贼道死了没有?你们胆子也真大,要想干什么?”洞玄道:“我们师父黄木道长到底在那里,快说出来,那就免受折磨。”

  何铁手格格娇笑,柔声道:“你们师父又不是三岁娃娃,失去了问我们要人。你们把师父交给我照管了,是不是呢?好吧,大家武林一脉,我帮你们找找吧,免得他可怜见儿的,流落在外没人照顾。”宛儿心道:“原来这人说话都是这么一副娇声媚气的声口,我先前还以为她故意向袁相公弄姿作态呢。”洞玄怒道:“你们五毒教到处横行,今日教你知道恶有恶报!”长剑一挺,就要上前。

  何铁手笑道:“武当派号称剑术正宗,平时不敢正大光明的来找我,现在知道我们教里许多人受伤,就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,哈哈,嘻嘻,嘿嘿!”片刻之间,换了几种笑声。她笑声未毕,只听见西北角上一人“啊!”的一声惨叫,想是被她下了毒手,一时呼叱怒骂,兵刃交并。

  这次武当派倾巢而出,来的都是高手,饶是何铁手武功高强,却始终闯不出去。斗不到一盏茶时分,四名轿夫先后中剑,或死或伤,宛儿在轿下不敢动弹,她见武当剑法迅捷狠辣,果有独得之秘,心想当日袁相公一举而破两仪剑法,那是他们遇到了特强高手,才受克制,其实普通剑客,绝非武当门人对手。她怕黑夜之中贸然露面,被武当门徒误会是五毒教众,攻击过来可抵敌不住,只得屏息观斗。这时二十多柄长剑把何铁手围在垓心,青光霍霍,冷气森森,看得她惊心动魄。

  何铁手双钩功夫果然了得,在数十人围攻下沉着应战,一个少年道人躁进猛攻,被她铁钩横划,带着肩头,登时痛晕在地,当下由同伴救了下去。

  再拆数十招,何铁手力气渐渐不支,闵子华一剑削来,疾攻项颈,她头一偏侧避,旁边又有两剑攻到,只听见铮的一声,一件东西滚到轿下。宛儿拾起来一看,原来是半枚女人戴的耳环。她心中又喜又急,喜的是何铁手这一役难逃性命,可以给袁相公除了一个大对头;急的是她如丧命,青青不知落在何处,她手下教众肯不肯交还,实在难说。

  又斗二十余招,何铁手头发散乱,已无还手之力,洞玄道人一声号令,数十柄长剑忽地收起,组成一张烂银也似的剑网,围在她的四周,洞玄喝道:“我师父他老人家在那里?他是生是死,快说。”何铁手把金钩夹在胁下,慢慢伸手理好散发,忽然一阵轻笑,铁钩快逾闪电,又伤了武当派的一名道人。众人大怒,长剑齐施,这一次各人见她狠毒,下手再不容情,眼见何铁手形势危急万分,突然远处嘘溜溜一声吹哨。何铁手百忙中笑道:“我帮手来啦,你们还是走的好,否则要吃亏的呀。”宛儿心想:“如不知他们是在舍生忘死的恶斗,听了她这几句又温柔又关切的叮嘱,真还道她是在和情郎谈情说爱哩!”

  洞玄叫道:“先料理了这贱婢再说!”各人攻得更紧。转眼间何铁手腿上连受两处剑伤,但她还是满脸笑容,一名年轻道人心中烦躁,不忍见这样千娇百媚、笑靥迎人的一个姑娘被乱剑分尸,喝道:“你别笑啦,成不成?”何铁手笑道:“您这位道长说什么?”那道人呆了一呆,正待回答,眼前忽地金光一闪,闵子华急呼:“留神!”但那里还来得及,波的一声,何铁手的金钩已在他背上刺了一钩。

  酣斗中远处哨声更急,洞玄分出八名高手迎上去阻拦,只听见金铁交并,八个人败了下来,武当门人又分人上去增援,这边何铁手立时一松,但洞玄等数名高手仍旧力攻,她竭力想冲过去与来援之人会合,却也不能。

  双方势均力敌,高呼鏖战,打了一盏茶时分,一名道人高叫:“好,好!长白三英,你们三个卖国奸贼也来啦。”一个人粗声粗气的道:“怎么样?你知道爷爷厉害,快给我滚。”宛儿心中十分惊疑:“长白三英挑拨离间,想害我爹爹,明明已被袁相公他们擒住,爹爹后来将他们送上南京衙门,怎么又出来了?难道是越狱?还是贪官卖放?”这时五毒教一面的帮手愈来愈多,武当派眼见抵挡不住,洞玄发出号令,众人齐齐退却。他们对群战习练有素,谁当先,谁断后,纹丝不乱。何铁手见他们虽败不慌,倒也不敢追赶,娇声笑道:“暇着再来玩儿,小妹不送啦。”

  武当派人众来得突然,去得也快,霎时之间,刀剑无声,只剩下朔风虎虎,吹卷残雪。宛儿从轿障孔中悄悄张望,见场上东一堆西一堆的站了几十个人。一个老乞婆打扮的女人道:“他们消息也真灵通,知道咱们今儿受伤的人多,就来掩袭。”何铁手道:“幸亏姑姑你搬兵来得快,温家四位老伯伯和长白三英又聚在一起,否则要打跑这群杂毛,倒还不大容易呢。”一个白须老人道:“武当派和华山派有勾结吗?”另一个嗓音粗重的人道:“金龙帮和那姓袁的小子勾结在一起,咱们兄弟既然使了借刀杀人的离间计,那么姓袁的必定会去和武当派为难。”那白须老人笑道:“好吧,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好。”

  宛儿在轿下听见了“借刀杀人的离间计”这几个字,耳中嗡的一响,一身冷汗,心道:“是了是了,害死我爹爹的原来是这三个奸贼。”她想再听下去,那知何铁手道:“大伙儿进宫去吧,轿子也坐不成啦。”众人一拥而去,何铁手和长白三英及四个老人走在最前,其余的跟在后面。宛儿等他们走出数十步远,悄悄从轿底钻了出来,不觉吃了一惊,原来这地方竟是在禁城之前,眼望着何铁手等进宫去了。

  宛儿不敢在这地方停留,疾忙回到正条子胡同,把经过的事细细对承志说了。承志向她凝望半晌,大拇指一竖,说道:“焦姑娘,好胆略,好见识!”宛儿脸上微微一红,随即拜了下去,承志不便伸手相扶,只得侧身避过,慨然道:“令尊大人的血海深仇,这事着落在兄弟身上,焦姑娘要是再行大礼,那可是瞧不起兄弟了。”他沉吟了半刻道:“事不宜迟,我就进宫去找他们。”宛儿道:“这些奸贼不知怎样,竟混进了皇宫内院。宫里禁卫森严,袁相公贸然进去恐怕不大好吧?”

  承志道:“不妨,我有一件好东西。本来早就要用它,那知一到京师之后,怪事层出不穷,竟没空去。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,原来那是满洲九王多尔衮写给北京司礼太监曹化淳的,本来命洪胜海送去,承志知道这信将有大用,所以一直留在身边。宛儿大喜,道:“那好极了,我随袁相公去,扮作你的书僮。”承志知她要手刃仇人,那也是一片孝心,劝阻不得,点头允了。

  宛儿在轿下躲了半夜,弄得满身泥污,忙入内洗脸换衣,装扮已毕,果然是一个俊俏的小书僮。承志笑道:“我可不能叫你作焦姑娘啦!”宛儿笑道:“你叫我宛儿吧,别人还当是什么杯儿碗儿呢。”两人正要走出,吴平与罗立如匆匆进来,说京兆尹衙门戒备很严,一直等了两个多时辰,直到捕快们换班,才把单铁生的尸首丢了下去。承志点点头道:“好!”罗立如忽道:“袁相公,师妹,我跟你们一起去,好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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