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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无意逢旧侣 有心觅奇珍(3)


  洪胜海那里还敢隐瞒,当下把多尔衮如何约曹化淳内应,如何满清兵临北京城下时打开城门献城,如何约定记号,如何接待九王部下人员混进宫内干事,一一说了出来。袁承志听了,心头暗喜,说道:“你到底愿改邪归正,重做好人呢?还是宁可在三个月后死于非命?”

  洪胜海道:“袁英雄指点我一条明路,犹如我重生父母。”袁承志道:“好吧,那么你跟着我作我亲随吧。”洪胜海大喜,扑地跪倒,磕了三个头,承志道:“以后你别叫我什么英雄,什么好汉了。”洪胜海道:“是,我叫您相公。”他心中暗喜,心想:“我只要跟定了你,目下不怕归二娘和孙仲君这两个女贼来为难。三个月后伤势发作,他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。”当下心安理得,胸怀大畅,顿觉比做满清内奸时那种神明内疚的心情舒服得多。

  袁承志忙了一夜,这才入内安睡,命洪胜海和他同睡一室。他见承志对己十分信任,毫无提防之意,心中很是感激。要知承志用混元功伤他之后,知他要靠自己解救,如敢暗中相害,那就是害了自身。袁承志睡到日上三竿,这才起身。

  焦宛儿亲自捧了盥洗用具和早点进房,承志连忙逊谢,刚洗好脸,木桑道人拿了棋盘,青青拿着棋子,两人一齐进来。青青笑道:“到这时候才起身,道长已等坏了,快下棋,快下棋。”承志向着青青望了一望,忽然噗嗤一笑,青青笑道:“你笑什么?”承志笑道:“道长答应给你什么东西?你这样出力,给他找对手。”青青笑道:“道长指教我一套功夫,这功夫啊,可真妙啦,别人打你一拳,踢你一脚,你可以跟他追迷藏,东一溜,西一晃,他别想打到你。”

  承志心里一动,偷眼看木桑道人时,见他拿了两颗白子两颗黑子放在棋盘四角,手中拈着一白子,轻轻敲击棋盘,发出一阵丁丁之声,嘴角露出微笑。承志心想:“今晚二师哥二师嫂雨花台之约,那是非去不可的,瞧二师嫂这副神气,只怕不能不动手,我又不能跟他们真打。但二师哥号称无敌神拳,我全力施为,尚且未必能胜,如再相让,非受伤不可,一不小心,还能丧命。道长传授她武功,只怕别有深意。”于是说道:“要我下棋是可以的,但你得把这套功夫传给我。”青青笑道:“好哇,这叫做见者有份,你跟我讲起黑道上的规矩来啦。”两人说笑了几句,承志就陪木桑下棋。

  中饭后,承志和崔秋山谈起别来情由,一个知道闯王羽翼已成,天下人心归附,不久就要大举入京;另一个见旧时小友已英俊若斯,心中都各喜慰。谈了一阵,青青不住向承志打手势,叫他出去,崔秋山一笑,说道:“你小朋友叫你呢,快去吧!”承志脸一红,倒不好意思走了。崔秋山笑着起身走出,青青奔了进来,笑道:“快,快,我把道长教我的功夫告诉你。他说的时候我压根儿就不懂,他说:‘你硬记着吧,将来慢慢儿就懂了。’我怕再过一阵就全给忘了。”当下把木桑所授的一套绝顶轻功“百变鬼影”连比带划的说了出来。

  木桑道人的轻功与暗器之术天下独步,这套“百变鬼影”更是精微奥妙,当年在华山绝顶时,因承志功夫还没到家,学了无用,而且也学不会,所以没有传他。这次借着青青之口,转授给他。青青武功虽不甚精,但记性极好,人又灵悟,知道木桑道人传她是假,传承志是真,当时生吞活剥的硬记了下来,这时把口诀、行动、脚步、身法等等一一细说,只听得承志心花怒放,喜不自胜。

  武功高明之士,只要在诀窍处一加点拨,立即领悟。袁承志听青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,心中默想。青青有几处地方没记清楚,她又奔进去问木桑道人。等到第二次指点时,承志已豁然贯通,当下在厅中按式练了一遍。他知二师哥师嫂武功精绝,当年师父曾说:“你大师哥为人滑稽,不免有点浮躁,二师哥却木讷深沉,用功尤为扎实。”这样看来,二师哥的功力怕在大师哥之上,以这套新练的功夫去抵挡,只怕不成?他苦思了一会,忽然想起师父初授武功时,曾教他一套十段锦,自己出尽本事,也摸不到师父的一片衣角,其中确是妙用无穷。

  木桑道长的“百变鬼影”功夫虽然轻灵已极,但似嫌不够沉厚,如和本门的轻功混合而用,岂非兼有两家之所长。他一个人关在书房中盘膝用功,一招一式的默念,大家也不去打扰他。到得申牌时分,承志已全盘想通,但怕没有把握,要试练一番,请焦宛儿约了十位师兄弟,各人准备一大桶水,在练武场四周围住,自己站在中间,一摆手,各人搯水向他乱泼。承志窜高挫低,东躲西避,等到十桶水泼完,只有右手袖子与左脚上湿了一滩。各人纷纷上前道贺,祝他练成一项新的绝技。他练功时木桑道人在房中呼呼大睡,只作不知。

  晚膳之后,承志要孤身到雨花台赴约。焦公礼焦宛儿想同去解释,青青要随伴助阵,都给承志宛言相却,青青撅起了嘴很不高兴。承志道:“他们是我师哥师嫂,今晚我只是挨打不还手,你瞧着一定不忿气,岂不是坏了我的事?”青青道:“你让他们三招也就是了,干么老不还手啊?”承志道:“我要用你教我的功夫,瞧他们打不打得着我。”青青道:“那我更要去瞧瞧。我答应你不说话就是。”承志笑道:“那么你装哑巴?”青青点点头道:“好,就装哑巴。”承志拗不过她,只得和她同去。进去向木桑等告辞时,只见木桑向着里床而睡,叫了几声不醒,崔秋山却已不知去向。

  两人对南京城里的道路已摸得很熟,向焦家借了两匹健马,二更时分已到了雨花台来。一看四下无人,知道归辛树等未到,两人下马休息,等了半个更次,东边两个黑影奔近,轻轻两声击掌,袁承志拍掌相应,一个人影说道:“袁师叔到了么?”听声音是刘培生,袁承志道:“我在这里恭候师哥师嫂。”等到刘培生与梅剑和走近,远处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:“好啊,果然来了!”语声刚毕,两个人影已将到跟前,青青心中一惊,暗想这两人怎么身法如此之快。梅刘二人往外一分,那两个人影倏地窜出,正是归辛树和归二娘夫妇二人,远远却又有一个人影奔来。

  袁承志看她身影,已知是飞天魔女孙仲君,她功夫可就和师父师娘差得远了,奔了好一阵才到跟前,她手中抱着一个小孩,正是归氏夫妇当作性命的小儿子。归二娘冷冷的道:“袁爷倒真是信人。咱夫妇身上还有要事,别耽搁功夫,请进招吧。”袁承志拱手道:“小弟今日应约而来,是向师哥师嫂陪罪来的。小弟折断师嫂的佩剑,实在是事前未知,冒昧之处,务请师哥师嫂瞧在师父面上,大量宽容。”归二娘冷笑一声道:“你是不是我们师弟,谁也不知,先过了招再说。”袁承志只是推让不肯动手,归二娘见他谦让,越加认定了他心怯,多半是假冒的,忽地左掌一起,斜劈下来。承志向后一仰,掌风从鼻尖上掠了过去,心中暗惊,心想:“瞧不出她女流之辈,拳法如此凌厉。”

  归二娘一击不中,右拳随上,用的是华山派的神拳。袁承志对这拳法精研有素,成竹在胸,当下双手垂下,紧紧贴在大腿两侧,以示决不还手招架,身子晃动,在归二娘拳脚之间的穴隙中穿来插去。归二娘如暴风骤雨般连发十余下急招,都被袁承志侧身避开。归辛树在旁瞧得凛然心惊,心想这少年怎么如此了得,他的轻功有些地方确是本门身法,但大部分却又不像,莫不是别派奸细瞒过了师父,偷学了本门的上乘功夫去。当下全神注视着二人身形,只怕妻子吃亏。

  归二娘见袁承志并不还手,心想你如此轻视于我,叫你知道归二娘的厉害。双拳如风,越打越快,因为知道对方并不反击,把守御的招数全都搁下不用,招招进袭。袁承志内心暗暗叫苦,想不到归二娘把神拳使得如此变化莫测,加之只攻不守,又犀利了一倍,心下打定了主意,如再抵挡不住,说不得只好伸手招架了。

  孙仲君在旁看得亲切,见承志双手下垂,任凭师娘如何快捷,始终打不中他的一招,心想就算师父出手,也未必能够伤他,心中越想越恼,一瞥之下见青青看得兴高采烈,满脸笑容。于是把小师弟往梅剑和手中一送,拔出长剑,纵身往青青胸前一剑刺来。

  青青吃了一惊,疾忙侧身避开,她受承志之嘱,此行不带兵刃,被孙仲君刷刷数剑,逼得手忙脚乱。她本领本来不及对方,加之赤手空拳,数招之后,立即危险万状。承志听她惊呼,想过去救援,但被归二娘紧紧缠住,无法脱身。归辛树向孙仲君喝道:“别伤人性命。”孙仲君道:“此人是金蛇郎君的儿子,正是罪魁祸首。”归辛树知道金蛇郎君心狠手辣,并不是善良之辈,也就不言语了。孙仲君见师父已经默许,剑招加紧,白光闪闪,眼见青青就要命丧当地。

  承志知道局势紧急,忽地双腿齐飞,两手虽然仍旧贴在胯侧,但两腿左一脚右一脚,连环六脚,每次快踢到归二娘身上时倏地收回,然而已把她逼得不断倒退。承志乘势和身纵起,左手双指点向孙仲君后心,要把她手中之剑夺落,那知身旁长啸一声,一股劲风猛向自己腰中击到。袁承志不暇击敌,先救自身,右掌一挥,勾住来人手腕一带,那知来人丝毫不动,自己却被他反力推了出去。承志自下山以来,从未遇到功力如此深厚之人,知道必是二师兄神拳无敌归辛树,不由得大吃一惊,暗想:“我知道二师哥本领非同小可,但料不到他瘦瘦小小的一个人,竟有如此神力。”他落下地后,身子如一根木桩般猛然钉住,毫不摇晃,归辛树左掌跟到,承志这次有了提防,左肩一侧,来掌打空,他用的正是今日刚学会的“百变鬼影”中的身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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