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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叹息生民苦 跋涉世道艰(2)


  那四名公差见他身手矫捷,气力巨大,不敢招惹,谢了一声,把侯朝宗主仆从地上拉起来。那人见侯朝宗一身儒服,侯康青衣小帽,是个书僮,那里像是强盗,刚呆了一呆,侯康叫了起来:“英雄救命,他们要谋财害命。”那人喝问:“你们干什么的?”侯康叫道:“这是我们公子,是侯司徒——”他话还未说完,已被一个公差按住了嘴。那中年公差对骑马客道:“老兄你走你的路吧,莫管咱们衙门里的公事。”乘马客喝道:“你放开手,让他说。”

  侯朝宗道:“在下一介书生,手无缚鸡之力,岂是强人——”一个公差喝道:“你还要多嘴?”反身一记巴掌,向侯朝宗打来。乘马客大怒,马鞭一挥,鞭上革绳卷住那公差的手腕,这一掌竟未打着。乘马客用手一拉,公差扑地一交跌倒,碰落了两枚门牙,满口都是鲜血。乘马客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侯康道:“我们公子出来游览,遇了这四个人。他们见我们的银子,就想杀害我们。”他说到这里,跪下叫道:“英雄救命!”乘马客问公差道:“这话可真?”老王站在他的背后,乘他不觉,一刀搂头砍了下来。

  那乘马客听见脑后生风,更不回头,身子向左一挫,全身重量落在左足,右足一个“乌龙扫地”,横扫过来,一腿踢在老王足胫之上,把他踢出数步。另外那三名公差大叫:“真强盗来啦。”两个举起铁尺,一个挥动铁链,向乘马客围攻过来。侯朝宗见他手无寸铁,不禁暗暗担忧。那乘马客挺然不惧,左躲右闪,三个公差的兵刃始终伤他不着。这时老王已站起身来,抡刀来砍。乘马客狂喊一声,老王吃了一惊,一刀没有砍准,乘马客劈面一拳,打得他鼻血直流。

  老王忘了伤人,只顾护痛,双手掩面,当啷一声,手中单刀跌在地下。乘马客行动迅捷,抢过单刀,回手一挥,已把一个手持铁尺的公差右肩砍伤。他兵刃在手,如虎添翼,刀光闪处,手挥铁链的公差左腿又被砍了一刀,跌倒在地。剩下一个公差不敢再战,也顾不得同伴死活,和老王两人撒腿就逃。乘马客哈哈大笑,把单刀往地上一掷,就要上马,侯朝宗忙过来道谢,请问姓名。乘马客见两名公差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叫痛,向他怒目而视,于是说道:“这里不是说话之所,咱们上马再谈。”侯康把马牵来,三人都上了马,并辔而行。

  侯朝宗说了家世姓名,乘马客道:“原来是侯公子。在下姓杨,名鹏举,江湖上称为摩云金翅,是武会镖局总镖头。”侯朝宗道:“今日不是阁下相救,小弟主仆两人准是没命的了。”杨鹏举道:“公子最好急速回去,和令尊相商之后,了结这件公事。否则这些公差阴毒异常,莫被他们反咬一口。他们不知道我的姓名,一切事情怕要推在公子身上。”侯朝宗一想不错,游兴顿冷,说道:“杨兄指教得是,那么我和杨兄结伴东行吧。”杨鹏举点头说好,侯康这两天吓得心神不定,现在和一位镖客同行,大为高兴。

  三人行了二十几里路,寻不到打尖的店家,杨鹏举身上带了干粮,拿出来分给两人吃了。侯康找到一个破瓦罐,捡了些干柴,想烧些水喝,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叫:“强盗在这里了!”侯康吓了一跳,手一震,把瓦罐中的水都泼在柴上。杨鹏举回头,只见刚才逃走的公差一马当先,领了十多名军士,都骑了马赶来。杨鹏举叫道:“快上马。”三人急忙上马,杨鹏举让两人先走,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单刀,在后掩护。那些军士高叫:“捉强盗!”纵马猛追。杨鹏举等逃出一程,只见追兵越赶越近,军士纷纷放箭。杨鹏举挥刀拨打,忽见前面一条小岔路,忙叫:“走小路!”侯朝宗纵马向小路驰去,侯康和杨鹏举跟随在后,追兵毫不放松。那些公差大嚷:“追啊,抓到了人分他的金银。”

  杨鹏举见追兵将近,索兴勒转马来,大喝一声,挥刀砍去。老王吓得倒退,其余军士却挺枪攒刺,杨鹏举好汉敌不过人多,混战中腿上中了一枪,伤势虽然不重,但已锐气大减,双腿一夹,一提缰向前一冲,一刀将一名军士左臂砍断。其余军士吓得一退,杨鹏举已回马向前疾驰,众军士呐喊追来。不一刻杨鹏举已追上侯氏主仆,这时道路愈来愈窄,众军士畏惧杨鹏举勇猛,不敢十分接近。三人纵马奔跑了一阵,山道弯弯曲曲,追兵呐喊之声虽然清晰可闻,人影却已不见,急驰中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小岔路,杨鹏举低喝:“下马!”三人把马牵到树丛中躲了起来,刚躲好,追兵也已赶到。老王略一迟疑,领着军士从一条小岔路赶了下去。杨鹏举道:“他们追了一阵不见,一定回头。咱们快走。”他撕下衣襟裹好腿伤,三人向另一条岔路上急奔而去。

  过不多久,后面追兵声音又隐隐传来,杨鹏举很是惶急,只见前面有三间瓦屋,屋前有一个农民在地下操作,他下马走到农民身前,说道:“大哥,后面有官兵要害我们,请你找个地方给我们躲一躲。”那农民慢慢在地上锄了几锄,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,侯朝宗也下马求告。那农民突然一抬头,双目如电,向他们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眼。就在这时,前面树丛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,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转了出来。那牧童大约八九岁模样,头顶用红绳扎了一个小辫子,生得眉清目秀,十分讨人喜爱。那农民对牧童道:“承志,你把这三匹马带到山里去,给他们吃草吃个饱,等天黑了再回来。”小牧童望了侯朝宗三人一眼,说道:“好!”牵了三匹马就走。

  杨鹏举不知那农民是什么意思,可是他发言吐属,似乎有一股威势,自己竟不敢违抗。这时追兵声音更近,侯朝宗急得连说:“怎么办,怎么办?”那农民道:“跟我来。”带领三人走进屋内。侯朝宗见这屋中虽然放了农具等物,但收拾得甚是干净,不像是普通农家。那农民直入后进,那是一间卧房,他把帐子撩起,露出墙来。只见他在墙上两个地方一按,忽然轧轧作响,墙上出现一个洞来,侯朝宗和杨鹏举都惊得呆了。那农民道:“进去吧!”三人依言入内,原来是一个很宽敞的山洞。这屋倚山而建,刚造在山洞之前,如不把房屋拆去,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原来有一个藏身之所。三人藏好,那农民又是一按,关上密门,自行出去锄地。不一刻,公差已率领军士追到,老王向农民大声吆喝:“喂,有三个人骑马从这里过去吗?”那农民向小路的一边指了一指道:“早就过去啦!”

  那些公差奔出了七八里地,丝毫不见侯朝宗等人踪迹,掉转马头,又来问那农民,那农民装聋作哑,话也说不大清楚。一个军士骂道:“他妈的,这种傻瓜多问有屁用,咱们走吧!”一行人又到另一条岔路追了下去。

  侯朝宗和杨鹏举、侯康三人躲在山洞内,隐隐听见马匹奔驰之声,过了一会,声音已听不见了,但那农民始终不来开门。杨鹏举等得集躁,用力推门,可是不知道机括所在,推了半天,石门纹丝不动,在山洞中黑蒙蒙的不知时间早晚,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,杨鹏举创口作痛,不住咒骂公差军士。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,石门忽然轧轧作响,透进淡黄的光来,那个农民手持烛台,说道:“请出来吃饭吧。”杨鹏举首先跳起,走了出去,侯氏主仆随后走到厅上,只见白木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,大盆青菜荳腐之外,居然还有两只肥鸡。厅上除了日间所见的农民和牧童,还有三个农民打扮的人站着等候。

  侯朝宗和杨鹏举拱手相谢,道了自己姓名,那几个农民听了摩云金翅杨鹏举的名头,似乎并不在意,但听侯朝宗是侯司徒之子,互相对望了一眼,仔细问了几句侯司徒的近况。侯朝宗据实说了,请问那几个农民的姓名。一个面目清臞、大约五十余岁的农民道:“小人姓应。”指着日间引他们躲藏的人道:“这位姓朱。”另一个身材极高的瘦子自称姓倪,一个肥肥矮矮的则说姓罗。侯朝宗道:“我还道各位是一家人,那知姓都不同。”那姓应的道:“嗯,我们都是好友。”侯朝宗见他们说话很少,可是神态举止,决不像普通农民。那姓朱的和姓倪的一言一动尤其威猛异常,而姓应的则气度高华,似乎胸中饱读诗书。侯朝宗用言语试探了他几句,姓应的不加回答,似乎不懂,可是瞧他模样,又不像真的不懂。

  吃饭之后,姓应的问起官兵赶逐他们的原因,侯朝宗原原本本说了。他原本是绝世才人,描述途中所见惨状,以及公差诬良为盗的种种可恶,说来有声有色,使人有如目睹。那姓倪的气得猛力在桌上一拍,须眉俱张,开口欲骂,姓应的望了他一眼,他就不言语了。侯朝宗谈到杨鹏举援救他们主仆的情形,把杨鹏举大大的恭维了一阵。杨鹏举十分得意,说道:“这算得什么,想我当年在山西独力杀死晋北三凶,那才教露脸呢。”于是他大谈起来,当时形势如何危急,他怎样英勇,如何败中求胜,力毙巨寇。杨鹏举越说越得意,把十年来自己在江湖上的遭遇大吹特吹,加油添酱的说得自己英雄盖世,又说道上强人怎样见了他从来不敢招惹。他正说得高兴,谈得起劲,那小牧童在旁边忽然“嗤”的一笑。

  杨鹏举横了他一眼,也不在意,继续谈论江湖上的事迹。侯朝宗对这种事闻所未闻,听得很有兴味,侯康更是小孩脾气,连连赞叹询问,杨鹏举后来谈到了武技,举手抬足,一面讲,一面比划。那几个农民似乎听得意兴索然,姓罗的胖子打了个呵欠道:“不早啦,大家睡吧!”

  小牧童过去关上了门,姓朱的从暗处提出一块大石来放在门后。杨鹏举见了这块大石,倒抽了一口凉气,暗道:“这人好大的力气,瞧这块大石头至少有四百斤重,他居然毫不费力的提来提去。”姓应的见他面色有异,说道:“山里老虎很多,有时半夜里撞进门来,所以要用石头堵住门。”他语声未毕,忽然一阵狂风,树枝呼呼作响,门窗俱都震动,随即一声长啸,声音猛恶异常,接着门外牛马惊嘶起来,姓应的道:“孽障又到这里来撒野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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