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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还从遗书悟生平(1)


  且说张召重苦等李沅芷不回,吃了一些干粮,心头思潮起伏,还在盘算脱险之后,如何邀集帮手,再来大破红花会。他又想李沅芷是将军之女,人又美貌,自己壮年未婚,如能娶她为妻,对功名前途大有好处,从回疆回到杭州路途遥远,路上用点计谋,把她骗上手再说。如意算盘打得正响,前面人影一晃,正是李沅芷笑吟吟的回来。张召重大喜,迎了上去,忽然李沅芷身后一人一言不发,倏地扑将上来,张召重吃了一惊,退开一步,左掌“拨云见日”,向旁一撂,那人从他掌下穿过,右手金笛,左手两指前伸,直扑到他的怀里。

  张召重看清楚那人是马真的徒弟金笛秀才余鱼同,心中一寒,右掌“白露横江”一格,左手迎击,待余鱼同一避,右手已抓住他后心,猛喝一声,把他身子向山上掼了过去。李沅芷大惊失色,顾不得这一扔劲道奇大,抢上去想接,忽觉身后一阵风过去,一个人跃过来抱住了余鱼同,倒退三步,站稳了身子。李沅芷认明原来是师父时,已吓得容颜失色,胸中突突乱跳。

  张召重突见眼前出现了十多个人,不是劲敌,就是死对头,忽地转身,只听得身旁呼呼两声,两个人已掠过他身边,挡在面前。一个是天池怪侠袁士霄,一个是秃鹰陈正德。背后陆菲青喝道:“姓张的,你还想怎的?跟我们走吧!”张召重知道在这狭隘之地无法脱身,“哼”了声,转身垂手走出。

  陆菲青、陈家洛、文泰来、霍青桐等在前,袁士霄、陈正德、关明梅等在后,把张召重夹在中间,曲曲折折的走了出来。张召重本以为李沅芷不慎被他们发现,众人暗暗跟了进来,只有自认晦气,但走了一程路,见前面李沅芷侧身和骆冰说话,只见她脸上笑逐颜开,显见是一股子喜气从心中直透出来。张召重这一下气炸心肺,眼前一黑,几乎晕倒,咬牙切齿的暗骂:“好,你这小妮子卖了我!”

  各人这次捕到这元凶巨恶,无不欣喜异常,到太阳快下山时,已走出迷城。陈家洛拿出点穴珠索,对章进和心砚道:“把他反背捆了。”章进接过珠索,张召重忽地大吼一声,猛窜出去,左手一伸,已勾住李沅芷的手腕,夹手把凝碧剑夺过,右掌一招“白虹贯日”,用足全力,向她后心击去。李沅芷心知危急,身子一偏,但哪里避得开,一掌正打在左臂。

  喀喇一响,李沅芷左臂已断,张召重第二掌随着打到。陆菲青在他夺剑时已知不妙,第一掌打出时不及相救,这时揉身而上,也是一掌打出,直击张召重太阳穴。张召重右掌一翻,劈的一声,两人双掌相抵,各自震退数步。两人自在师门同窗习艺以来,二十余年中从未交过手,各自砥砺功夫,这时双掌相震,都觉对方功力深厚,与在师门时已大不相同。李沅芷身受重伤,倒在地上,骆冰把她扶起,见她已痛得晕了过去。袁士霄摸出一颗丸药,塞在她的口里。

  群雄见张召重到此地步还要肆恶,无不大怒,团团围住。张召重知道这次已难逃性命,把心一横,想道:“每人总有一死,我火手判官可要死得英雄气概!”横剑当胸,傲然说道:“你们是一起来呢?还是一个个依次来?我瞧还是一齐上好些。”陈正德怒道:“你有什么本事,敢说这样的大话?我先来斗斗。”文泰来道:“陈老爷子,这奸贼和我仇深似海,让我先上。”余鱼同叫道:“他害死我恩师,我本领虽不及他,但要第一个打,文四哥,我不成时你来接着。”众人都恨透了他,纷要争先。陈家洛道:“咱们不如来拈阄。”袁士霄道:“他不是我对手,我不打了吧。”

  徐天宏道:“我们不是他对手,我和四嫂、九弟、十弟、十四弟、心砚一起拈,咱们六个人合力打他。”张召重忽道:“陈当家的,咱俩在杭州时曾有约比武,现在这约会还作不作数呀?”陈家洛知道他要先挑自己动手,说道:“不错,那次在北高峰上你伤了手,咱们说定比武之约延期三个月,现在正好完了这个心愿。”张召重道:“那么我先陪陈当家的玩玩,另外的朋友缓一步如何?”原来张召重和陈家洛交过好几次手,知道他武功虽高,还逊自己一筹,这次如能将他擒住,那么他们投鼠忌器,自己就可想法脱身,即或不能擒住,也要将他打死,他是红花会的大头脑,自己再死,也算够了本。

  徐天宏猜中了他的心思,叫道:“擒拿你这奸贼,何必总舵主亲自出马?要咱们红花会众兄弟在这里何用?九弟、十弟、十四弟、咱们上啊!”卫春华、章进,余鱼同、心砚各执兵刃跃出。张召重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只道红花会虽然犯上作乱,总还讲江湖道义,哪知竟是没信没义的匪类!”陈家洛手一摆,道:“七哥,他不和我见个输赢,死不甘心。好吧,姓张的,不论你使什么奸计,今日要想逃命,那叫做痴心妄想。你上来!”张召重凝碧剑一震,说道:“究竟还是你爽快,露兵刃吧!”陈家洛笑道:“用兵刃胜你,算得什么英雄好汉?我就是空手接着。”

  张召重一听大喜,抓住了这可乘之机,哪肯放过,说道:“要是我用剑胜不得你的空手,我当场自刎,用不到你们再来动手。然而要是我胜了你呢?”陈家洛笑道:“那自有别位前辈和兄弟们接上。我知道你心里想要我说,胜了我就放你走路。哈哈,到了今天,你还不知自己已经恶贯满盈吗?”

  张召重长剑一伸,喝道:“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死活之事我老张也不放在心上。”陈家洛道:“在杭州将军府地道里,文四爷和我擒住你后饶你不死;北高峰顶上和兆惠大营中又两次饶你;日前在狼群之中,再救你一次性命。红花会对你可算仁至义尽,哪知你至死不悟,今日任凭如何,绝不能饶了。”张召重道:“你攻吧,我也让你四招不还手就是。”陈家洛道:“好!”纵身而上,劈面两拳,张召重一矮身子,躲了开去,果然没有还手。

  陈家洛右脚横踩,乘张召重纵起身来时,突然左腿鸳鸯连环,跟着横扫一脚。照一般拳术中的要诀,对手既然跃起,如再施攻击,自然是继续攻他身体,使他难以躲避,哪知陈家洛在他脚下空处横扫一腿,这一腿时间算得极准,发出明明是踢向空隙,但张召重落下来刚好凑上。这正是“百花错拳”中的精微之着,别人难以逆料。袁士霄在一旁观战,见爱徒将自己所创拳术运用得十分巧妙,心头得意,转头向关明梅道:“怎样?”陈正德接口道:“果然不凡!”

  张召重见陈家洛突使怪招,无法避开,只得一剑“斗柄南指”,向他胸口刺来,陈家洛收脚侧身,两下让过。章进骂道:“无耻奸贼,你说让四招,怎么又还手了?”张召重脸一沉,更不打话,凝碧剑寒光起处,嗤嗤嗤一阵破空之声,向陈家洛左右连刺。陆菲青看得暗暗心惊,心想:“这恶贼剑法竟已如此精进,当年师父壮盛时,似乎也没如此快捷。”提剑在手,凝神望着陈家洛,只要他一个失手,立即上前相救。

  只见两人愈打愈快,陈家洛一条人影在剑光中穿来插去,张召重柔云剑法虽精,一时倒奈何他不得。旁边余鱼同和骆冰扶着李沅芷,这时她已悠悠醒转,只觉臂上剧痛,难以抵受,一睁眼见余鱼同扶着她,心中大慰。余鱼同道:“待会陆师叔会给你接骨,你忍一会儿。”李沅芷微微一笑,又闭上了眼。

  香香公主拉着姊姊的手,道:“姊姊,他怎么不用兵器?一定可以胜吗?”霍青桐道:“咱们有这许多人,不用怕。”心砚一副心思完全挂住在陈家洛身上,恨不得冲进去插手相助,问霍青桐道:“姑娘,你说公子没危险吗?”霍青桐记起前事,白了他一眼,转头不理,心砚大急,想要分辩谢罪,可一双眼睛又不敢离开陈家洛身上。

  文泰来虎目圆睁,眼光不离凝碧剑的剑尖。卫春华双钩钩头已被削断,但仍拿在手中,蓄势待发,只要陈家洛一遇险招,立即和身扑上。骆冰腕底扣着三柄飞刀,眼睛跟着张召重的后心滴溜溜地打转。这时日晃西斜,照着遍地黄沙,李沅芷再次睁开眼来,忽然轻轻惊叫一声,向东一指,余鱼同转头一望,只见面前出现了一片奇景。远处一个碧绿的大湖,水波清漪,湖旁白塔高耸,屋宇鳞比,竟是一个热闹的城市。余鱼同一惊跃起,但随即想到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,景色虽奇,却尽是虚幻。其余各人都在凝神观战,全然没有见到。

  李沅芷道:“那是什么啊?咱们回到了杭州吗?”余鱼同低声道:“那是太阳光反射出来的幻象,你闭上眼睛养一会神吧。”李沅芷道:“不,这宝塔是杭州的雷峰塔,我跟爹爹去玩过的,爹爹呢?我要爹爹。”余鱼同答允她的婚事时,心中本很勉强,为了要替恩师报仇,一切全顾不到了,但这时见她身受重伤,神智模糊,怜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,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:“咱们这就动身回去,我跟你去见你爹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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