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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竟托古礼完夙愿(4)


  两人出去不久,陆菲青、陈正德,陈家洛、文泰来等分头在各处搜索之后都陆续汇齐了。阿凡提也不跟他们说起,听他们纷纷议论,只是微笑。章进与心砚押着顾金标与哈合台,远远坐在地上。又过一阵,袁士霄和李沅芷回来了,众人大喜,陆菲青和骆冰忙抢了上去慰问。袁士霄向阿凡提道:“大胡子,你又占了便宜,省了白跑一趟,她认不出道啦,我们两人转来转去,险些回不出来。”

  众人一商量,都说如捉不到张召重绝不回去,可是这迷城道路如此曲折,如何寻他得着?徐天宏和霍青桐都是智计百出之人,但这时也真想不出妥法。徐天宏道:“要是咱们有两头狼犬就好啦……”说话之间,忽见阿凡提嘴角边露出微笑,知他必有高见,慢慢走了过去,说道:“咱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,请老前辈指示一条明路。”阿凡提向余鱼同一指,笑道:“明路就在他身上,怎么不要他找去。”余鱼同愕然道:“我?”阿凡提点点头,仰天长笑,跨上驴子,飘然而去。

  徐天宏起初还以为他开玩笑,细加琢磨,觉得李沅芷的言语动作之中破绽很多。心想要找张召重,只怕要着落在她身上,于是悄悄去和骆冰说了。骆冰又是一个机灵万分的人,立时醒悟,倒了一碗水,拿了一块烧羊肉给李沅芷,说道:“李家妹妹,你真有本事,怎么能逃得脱那坏蛋的毒手?”李沅芷道:“那时我都胡涂啦,什么也不知道,乱闯乱冲,什么路也认不出,真是天保佑,居然瞎摸了出来。”她知道骆冰必定要问她途径,所以把她的问题先给堵住了。

  骆冰本有点将信将疑,不知她是否真的确知张召重的藏身之所,这时听她推得一干二净,心里反是雪亮了,暗笑:“你这小妮子好狡猾!”于是说道:“咱们没一个不想找到这奸贼,妹妹你细细想一想,一定想得出来回去的途径。”李沅芷叹道:“要是我心境好一点,不是这么失魂落魄似的,本来也不致这么胡涂,竟然忘记得没一点儿影子。”骆冰心道:“来啦,来啦。”低声悄语:“你的心事我都知道,只要你帮咱们这个大忙,咱们一定也帮你完成这个心愿。”李沅芷脸上一阵飞红,随即眼圈儿也红了,低语道:“我是个没人疼的,逃出来干什么呀?还不如给那姓张的杀了干净。”骆冰听她语气一转,竟又撒起赖来,知道自己是劝她不转的了,说道:“妹妹你累啦,喝点水歇歇吧。”

  李沅芷点点头,骆冰把余鱼同拉在一旁,跟他低声说了好一阵子,余鱼同脸上先是颇见为难,后来又是咬牙切齿,最后下了决心,一拍大腿道:“好,为了给恩师报仇,我什么都肯。”李沅芷一直在闭目养神,对他们毫不理会,只听见余鱼同走到身旁,说道:“李师妹,你数次救我性命,我并不是没有良心之人,现在要请你再帮我一个忙。”说着施下礼去。李沅芷道:“啊哟,余师哥,怎么行起礼来啦,咱们是自己人,要我做什么,您吩咐着不就行了吗?”

  余鱼同听她语气之中显得极为生分,但这时有求于她,只得说道:“张召重那奸贼害死我的恩师,只要有谁能助我报仇,我就是一生给他做牛做马,也仍旧感怀他的大德。”李沅芷一听大怒,心想:“要是你娶了我,竟是一生做牛做马这么苦恼?”脖子一转,脸上顿如罩了一层严霜,发作道:“眼前放着这许多大英雄大侠客,还有你的什么钟舵主、鼓舵主,你干吗不求他们帮去?你一路上避开人家,好像一见我就害了你累了你似的,我有这份本事来帮你吗?你再不给我走开些,瞧我用不用好听的话骂你。”众人本来都坐在地下谈论如何追寻张召重,也没留心骆冰、余鱼同,李沅芷三人之间的言语,忽听李沅芷提高了嗓子,面红耳赤的发起怒来,余鱼同低下了头讪讪的走开去,都感愕然不解。

  徐天宏和骆冰见余鱼同碰了一鼻子灰,只有相对苦笑,把陈家洛拉在一边,低语商量。陈家洛道:“咱们请陆老前辈去跟她说,她师父的话总不能不理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突听心砚与章进一个惊叫,一个怒吼,急忙回头,只见顾金标发狂般向霍青桐奔去。陈家洛大惊,斜窜出去,一拉却没拉着。卫春华上前阻拦,被他用力一摔,推出两步。只见他和身向霍青桐扑去,叫道:“你杀了我吧!”霍青桐又惊又怒,一剑向他当胸刺去。哪知他竟不闪避招架,反而胸膛向前一挺,啵的一声,长剑入胸。

  霍青桐万想不到他竟如此狂悍,急忙抽剑,一股鲜血,从他胸前直喷出来,溅得她黄衫上点点滴滴。众人围拢来时,顾金标已倒在地上。哈合台伏在他身上,手忙脚乱的想止血,但血如泉涌,哪里止得住。顾金标叹道:“冤孽,冤孽!”哈合台道:“老二,你要什么?”顾金标道:“我只要亲一亲她的手,死也瞑目。”熬住一口气,望着霍青桐。哈合台道:“大姑娘,他快死啦,你就可怜可……”霍青桐一言不发,转身走开,脸已气得惨白。

  陈家洛心中不忍,待要劝说,霍青桐知他意思,走得更远。顾金标知道无望,长叹一声,垂首而死。哈合台忍住眼泪,跳起身来,指着霍青桐的背影大骂:“你这女人也太忍心,你杀他,我不怪你,那是他自己不好,但你的手给他亲一亲,让他安心死去,又害了你什么?”章进喝道:“别胡说八道,给我安静些。”哈合台毫不理会,仍旧怒骂,章进上前要打,给余鱼同拦住了。

  陆菲青走上一步道:“你那焦文期焦三爷是死在我手上,此后许多纠纷,都因此而起。关东六兄弟现下只剩了你一人,我们都知你为人正派,不忍相害。现在你走吧。以后如要报仇,只找我一人就是。”哈合台也不答腔,抱着顾金标的尸身大踏步走出去。余鱼同捡了一只水囊,一袋干粮。缚在马上,牵马追上去,说道:“哈大哥,我仰慕你是条好汉子,这匹马请你带了去。”哈合台点点头,把顾金标的尸身放上马背。

  余鱼同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出来,自己喝了半碗,递给哈合台道:“以水代酒,从此相别。”哈合台仰脖子喝干,余鱼同抽出金笛,那笛子虽被张召重削去一截,笛中短箭都已脱落,但仍可吹奏,当下幽幽的吹了起来。哈合台一听,他吹的曲调竟是蒙古草原之音,等他吹了一会,从怀中摸出号角,呜呜相和。原来当日哈合台在孟津黄河船中吹奏号角,余鱼同心中暗记曲调,这时相别,吹笛以送。众人听他们吹得慷慨激昂,都悠然神往,香香公主不觉流下泪来。一曲既终,哈合台收起号角,头也不同,上马而去。

  骆冰向哈合台与余鱼同的背影一指,对李沅芷道:“这两人都是好男儿。”李沅芷道:“是吗?”骆冰道:“你干吗不帮他一个大忙?”李沅芷叹道:“要是我能帮就好了。”骆冰笑道:“妹妹,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,你不肯说,等到陆伯父来逼你,那就不好啦。”李沅芷道:“别说我认不出路,就算认出,我不爱领又怎样!自古道女子要三从四德,这三从中可没‘从师’那一条。”骆冰一听,笑道:“我爹只教我怎样使刀怎样偷东西,孔夫子说的话可真一点儿也没教过。好妹子,你给我说说,什么叫做三从四德啊?”李沅芷道:“四德是德容言工,就是说做女人的第一要紧是品德,然后是相貌、言语和治家之事了。”骆冰笑道:“其他的倒还吧了,容貌是天生的,爷娘生得我丑,我有什么法儿?那么三从呢。”李沅芷愠道:“你装傻,我不爱说啦。”掉过了头不理她。骆冰一笑走开,把这事原原本本对陆菲青说了。

  陆菲青沉吟道:“三从之说,出于仪礼,是未嫁从父,既嫁从夫,夫死从子,这是他们做官人家的礼教,咱们江湖上的男女可从来不讲究这一套。”骆冰笑道:“本来嘛,未嫁从父也就罢了,从夫不从夫,也得瞧丈夫说得在理不在理。夫死从子更是笑话啦,要是丈夫死的时侯孩子只有三岁,他不听话还不是照揍?”陆菲青叹道:“我这个徒儿也真刁钻古怪,你想她干吗不肯带路?”骆冰道:“她意思我懂啦,除非她爹让她说,她才未嫁从父。可是李将军远在杭州,就算在这里,他也不会帮咱们。现在只有从第二条上打主意啦。”陆菲青道:“第二条?她又没丈夫。”骆冰笑道:“那么咱们就给她马上找个丈夫。只要丈夫叫她领路,她一定既嫁从夫了。”

  陆菲青给她一语点醒,自己徒弟的心事他早已了然于胸,师侄余鱼同也尽相配得上,他本想在大事了结之后设法给他们撮合,看来这事非赶办不可了,于是笑道:“讲了这一大套三从四德,原来是为了这个,那真是城头上跑马远兜转了。”于是两人去和陈家洛商量,再把余鱼同叫过来一谈,当下决定,请袁士霄任男方大媒,请天山双鹰任女方大媒。袁士霄和双鹰这时都在山壁高处瞭望,陆菲青把他们请了下来,将此小关键所在简略说了。袁士霄呵呵大笑,说道:“陆老哥,难为你教出这样的好徒儿来,咱们大伙儿全栽在这女娃子手上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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