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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回 马步大集困群英(1)


  陈家洛惊道:“咱们把张召重交给他师兄看管,我正疑心他怎么又出来了,原来他到过北京。”徐天宏道:“总舵主你在这里见过他?”陈家洛道:“刚才就是和他交了手,真是好险。”卫春华道:“咱们在杭州北高峰上分手之后,马真道长说把这奸贼带到湖北武当山去好好管教。我和十二弟见到他们到了京里,当然十分诧异,他们师兄弟一路说得很起劲,好像在争论什么,所以没有瞧见我们。当时我想:莫不是马真道人和师弟联了手骗人?于是我们悄悄盯着,眼见他们走进一条胡同的一所红漆大门屋里,一直守到晚上都没出来,我们想他俩一定是住在那儿了。我和十二弟琢磨,决定晚上探个明白。

  “到了二更天,我们跳进墙去,这两人本领非同小可,单是张召重一人,我和十二弟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,何况还有他师兄?所以我们小心无比,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,在院中呆着一动也不动。等了半天,听得一间屋里有人声,我们悄悄过去,在窗缝中一张,果然见那奸贼和他师兄在屋里。马道长躺在炕上,那奸贼走来走去,两人争论得很厉害,我们不敢多看,矮了身子侧耳细听,原来张召重骗他师兄,说要到北京料理一些银钱私事,才能到湖北去,他师兄跟他来之后,过了几天,皇帝也回京了。”陈家洛听见乾隆已回北京,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卫春华又道:“张召重说,皇帝给了他一道旨意,要他到回部来办一件大事。”陈家洛忙问:“什么大事?”卫春华道:“他没清楚提到,好像来找一个什么人。”陈家洛眉头一皱,向香香公主望了一眼。卫春华道:“马道长狠狠的说他,要他马上辞官,张召重却抬出皇帝来压他,说圣旨怎可违抗。两人越说越僵,马道长最后动了真怒,从炕上跳起来,说道:‘我在红花会的朋友们面前怎么说的?’张召重说:‘这种反叛奸徒,师兄何必与他们当真。’这时只听见“豁”的一声,大概马道长拔了宝剑。我忙凑到窗缝上去看。见马道长拿着剑,脸色铁青,骂道:‘你还记不记得师父的遗训?你这忘恩负义之徒,居然还要替满清朝廷做走狗,真是无耻之极,我今日先与你拼了。’十二弟向我伸伸大拇指,暗赞马道长大仁大义。那张召重软了下来,叹了口气道:‘师兄既这么说,明儿我跟你去湖北就是。’马道长这才收了剑,安慰了他两句,在炕上睡了。张召重坐在椅上,只见他脸上一会儿满是杀气,一会儿又是打不定主意的神气,身子不住颤动。我和十二弟想等他睡了再走,以免被他发觉。”

  “我们等了快半个时辰,张召重始终不睡,好几次他要站起了,重又坐下,我们等得很不耐烦,但也不敢先走。又过了一会,只见他双眉竖起,牙齿一咬,轻轻叫道:‘大师哥!’马道长这时已睡得很熟,微微发出鼾声,张召重站了起来,悄悄走到炕前……”

  他说到这里,香香公主忽然惊叫了一声,原来大家都感到了卫春华语气中那股森森阴气。香香公主虽不懂他的话,但自然而然也有栗栗之感,她伸手拉住陈家洛的手,轻轻偎在他身上。卫春华正要再说,章进忽然在上面骂了起来:“狗官兵,真是诡计多端!”

  陈家洛与徐天宏忙跃上炕边,只见漫山遍野都点了火光,原来清兵怕他们乘黑突围,搜集了枯草树枝,点了起来,一眼望去,一堆堆的篝火就像满天的星星,徐天宏道:“沙漠之中草木不多,再过一阵,只怕柴草也就烧完了。”两人跃回坑中,请卫春华继续讲下去。

  卫春华道:“我们见他这副神情知道其中必有古怪。果然他走到炕边蓦地向前一扑,随即向后纵出。只听得马道长惨叫一声,跳了起来,脸上鲜血淋漓,两颗眼珠已被那狼心狗肺的奸贼挖了出来!”陈家洛义愤填膺,忽地跳起,右掌在坑边一拍,打得泥沙纷飞,切齿说道:“不杀这奸贼,咱们誓不为人!”徐天宏等虽然已听卫春华说过,但这时却仍是愤怒不能自已。

  卫春华握着双钩的钩柄,格格直响,想是也愤慨难当。他语音发颤,继续说道:“马道长不作一声,一步一步向张召重走近,脸上神色十分怕人,突然飞起一脚,张召重一跃退开。马道长瞧不见,这一脚踢在炕上,“砰”的一声,土炕的砖土也被他踢去了半边,声势很是惊人。

  张召重似乎也有点怕了,想夺门而出,哪知马道长先抢到门口,拦住了出路,侧耳静听。张召重走不出去,忽然“哈哈”笑了两声,马道长听准来路,和身扑上,一腿横扫过去,哪知张召重故意诱他来踢,把一柄剑插在地下自己身前。这一腿扫去,刚好踢到剑上,一只左脚登时切了下来。”骆冰轻轻啜泣,周绮咬牙切齿,不住用刀砍身旁的沙土。

  卫春华道:“这时我和十二弟实在忍不住了,两人不约而同的破窗而入,齐向那奸贼杀去,我们本来不是他的敌手,但拼上了命,他又怕我们还有帮手,所以斗了几回合就逃了。我们追出去,十二弟被这奸贼芙蓉金针打中。我扶了十二弟回到屋里,想先给马道长止血。他只说了一句话,就在墙上撞死了。”陈家洛道:“他说了句什么话?”忽然一阵寒风吹来,冷气逼人。

  卫春华道:“马道长说:‘要陆师弟和鱼同给我报仇!’这时外面听到我们争斗的声音,已有人起来喝问,我忙把十二弟扶回寓所。第二天早晨,我换了装去探视,他们已把马道长收殓了。十二弟一共被打中五枚金针,我给他用吸铁石吸出之后,现在北京双柳子胡同调养。据张召重说,皇帝要他来回部找一个人,我想:莫非是来找总舵主的师父袁老前辈?因为曾听总舵主说,皇帝关系重大的两件东西是寄存在袁老前辈那里。所以我日夜不停的赶来报信。在河南遇到了龙门帮的兄弟,知道总舵主见过他们帮主上官大哥,我就去见他,刚好遇见四哥、七哥大伙。我们一起去找十四弟,他听见师父遇害,伤心得不得了,大家赶到这里来,想不到会和总舵主相遇。”

  陈家洛道:“十二郎伤势怎样?”卫春华道:“他伤势相当重,幸好没打中要害。”陈家洛于是把和张召重相遇的事也对大家说了。这时寒风越来越大,众人都有点抵受不住,天上铅云密密层层,似欲直压到头上来。香香公主道:“就要下雪了……”她感到寒冷,向陈家洛身上更靠紧了些。

  周绮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,这时再也忍不住,冲口而出:“她说什么?”陈家洛见她声势汹汹,有点奇怪,说道:“她说就要下雪了。”周绮怒道:“哼!她怎么知道?”过了一会,板起脸说道:“总舵主,你到底喜欢霍青桐姊姊呢,还是喜欢她?”陈家洛一时无法回答,徐天宏扯扯她衣角,叫她别胡闹。周绮急道:“你扯我干什么?霍姊姊人很好,不能让她给人欺侮。”

  陈家洛心想:“我几时欺侮过她了?”但知道周绮是直性人,不说清楚下不了台,于是说道:“霍青桐姑娘武功好,人又好,那是咱们大家都敬佩的……”周绮抢着道:“那么为什么你见她妹妹好看,就忘记了她?”陈家洛被她问得满脸通红,骆冰出来打圆场:“总舵主和咱们大家一样,和她见过一次面,只说过几句话,也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。”周绮更急了,道:“冰姊姊,你怎么也帮他,他虽是总舵主,我可要问个清楚。”

  香香公主听她们语气之中很是紧张,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出神,陈家洛无奈,说了出来:“她是早有意中人了,就算我对她好,那也是自讨没趣。”周绮呆了一呆,道:“真的吗?”陈家洛道:“我难道会骗你?”周绮道:“那就是了。你很好,我错怪你啦,对不起,你别见怪。”大家见她天真烂漫,当场认错,都笑了起来。周绮本来对香香公主满怀敌意,这时过来拉住她手,很是亲热,忽然面上一凉,一抬头,只见鹅毛般的雪花飘飘而下,喜道:“你说得真准,果然下雪了。”陈家洛一跃而起,叫道:“咱们冲!”

  众人跳了起来,章进首先奔出,对面清兵一见人影,立刻箭如雨下。卫春华和文泰来站在前面拨打来箭,让众人把马匹从坑中牵上来。这时清兵已知道他们要逃,呐喊冲来,众人一跃上马,卫春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,奔不到三丈,忽然“哎哟”一声,倒了下来。文泰来大惊,拍马上前,尚未走近,自己坐骑中箭,滚倒在地。文泰来凭空跃起,纵到卫春华身旁,这时卫春华也已站起,说道:“马给射死啦,我没事……”话声未毕,章进与骆冰两骑驰到。两人弯腰伸手,一人一个,把卫春华和文泰来拉上马来,忽然见后面徐天宏惊呼:“别动,我抱着你!”骆冰回头,雪花纷舞中只见徐天宏把周绮横抱在马上,显然已受了伤,余鱼同在他俩身旁挥笛保护。霎时之间,心砚与章进的马又中箭倒下,陈家洛叫道:“回去,回去!”各人掉头奔回坑中,清兵趁势来追,被文泰来、余鱼同、卫春华一轮弩箭射了回去。

  这一下没冲出围困,反而周绮左臂中箭,四匹马被射死。幸而清兵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,抱定“射人先射马”的宗旨,弩箭多半向马射来,但大漠之中,如无马匹,如何突出重围?众人在坑中愁眉不展。徐天宏把周绮臂上的箭拔下,虽流了很多血,幸没伤到骨头。

  香香公主撕下衣服,替她仔仔细细的包扎好。骆冰道:“如没救兵,咱们只好死在这里了。”徐天宏道:“木卓伦老英雄见总舵主和女儿隔了这么久不回去,一定会派兵接应。”陈家洛道:“他们一定早就派兵出来了,只是我们向南奔逃这么远,恐怕他们一时不知道。”徐天宏道:“那只有派人去求救。”心砚道:“我去!”陈家洛沉吟一下,道:“好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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