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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霍霍青霜万里行(3)


  原来关东六魔中大魔滕一雷是辽东大豪,家资累万,开了不少参场、牧场和金矿。二魔顾金标是一个著名马贼,四魔哈合台是蒙古牧人出身,流落关东,也做了盗贼。他们在辽东听说焦文期受托找寻一个被红花会拐去的贵公子,忽然在陕西遇害,这事隔了数年之后方才发觉。他们得到焦文期的师弟韩文冲捎的信,三人怒不可遏,当即从辽东南下要找红花会报仇。到北京忽然又听说阎氏兄弟被害。三人又惊又怒,赶到洛阳来找韩文冲问个清楚,哪知却与余鱼同在黄河中相遇。

  那三人谈了一会,就睡着了。余鱼同却满腹心事,直到天色将明才睡,刚朦胧了一会,只听见人声嘈杂,吆喝叫嚷之声,响成一片,余鱼同从梦中惊醒,跳起身来,抽金笛在手,从船舱中望出去,只见河中数百艘大船连墙而来。当先一艘船上竖着一面大纛,写着:“征西大将军粮运”七个大字,原来是接济兆惠的军粮。等大船过去,后面跟着数十艘小船,都是官兵沿河掳来载运私人物品的。

  余鱼同那艘船的舟子见情势不对,正要趋避,已有六七名清兵手执刀枪跳上船来,不问情由对舟子就是一个耳光,命他跟在各船后面。余鱼同十分乖觉,知道这种官兵欺压良民已惯,根本无法和他们理论,也就顺其自然。那蒙古人哈合台十分愤怒,想出去和官兵拼斗,被滕一雷一把拉住。

  清兵走到后舱来,见余鱼同秀才打扮,态度稍微和缓一点,喝问滕一雷等三人是干什么的。滕一雷道:“我们上洛阳去探亲。”一名清兵喝道:“你们都到前舱去,把后舱让出来。”哈合台怒目相向,上前一步就想出手,滕一雷叫道:“老四,你怎么啦?”哈合台忍住怒气,和余鱼同等都到前舱。余鱼同笑道:“秀才遇着兵,有理说不清。我索性不说,你兵大爷岂能奈何我秀才哉?”

  那几名清兵搭上跳板,从另一艘小船里接过几个人来,只听见一个清兵道:“言老爷,这艘船干净得多,你老人家瞧瞧中不中意?”那个言老爷从后艄跨进来,瞧了一眼,说道:“就是这里吧!”大剌剌的坐了下来。余鱼同只向那个言老爷望得一眼,心中就突突乱跳。原来所谓言老爷,就是曾到铁胆庄去捉拿文泰来的言伯乾,他是湖南辰州言家拳的掌门人。自被余鱼同的短箭射瞎了一只眼睛后,直到现在才养好伤,带了一个师弟、两个徒弟,要到兆惠军中去立功效力。

  那些船到了孟津,就不再航了。滕一雷等心急,要上岸步行,清兵却不许一人上岸,说这是军粮,如让老百姓在船上随便上下,要是有什么疏虞,大家砍头还抵不过罪来呢。滕一雷等三人暗暗商量,等天黑下来再偷上岸去。

  言伯乾虽然只有一目,但眼光十分敏锐,一见余鱼同身形,十分起疑,又见他脸上遮了一块布,怀疑更盛,假意走到前舱来,和滕一雷攀谈了几句,忽然身体一侧,似乎立脚不住而要跌倒的模样,右手在空中乱抓,一抓抓住余鱼同脸上的布,拉了下来。就在这时,顾金标见他要摔倒跌向自己身上,学武的人每个都有自卫本能,伸左掌在胸一立,向言伯乾肩头轻轻捺去。言伯乾猛然一缩,竟没被他捺到,这一来,两人都知道对方武功不弱,对望了一眼。

  言伯乾先不理会顾金标,向余鱼同脸上一望,见他满脸疮疤,难看异常,与射瞎他的那个俊俏小伙子全不相同,说道:“船晃了一晃,没站稳,对不住啦。”把帕子还给余鱼同。余鱼同接过蒙在脸上,哈哈一笑道:“我生成这副怪相,见不得人,没吓坏你吧?”言伯乾听他口音,心中又是一动,但想到他的相貌,不再有丝毫怀疑,转身对顾金标道:“老兄原来是江湖同道,请进来坐吧。”

  滕一雷等三人也不客气,先问了言伯乾的姓名,听说他是辰州言家拳的掌门人,江湖上说来也颇有名望,于是不加隐瞒,说了自己姓名。言伯乾的师弟名叫彭三春,是湖南岳阳人。双方谈了一些关外与三湘的武林轶事,倒也十分投契。这一来喧宾夺主,余鱼同反给冷落在前舱了。

  余鱼同见两路仇人会合,他孤身一人,的确是凶险异常,他本来心灰意懒,这时大敌当前,敌忾之气一生,反而打起了精神,一个人在前舱吟哦从前他考取秀才时的制艺八股,什么“先王之道”,什么“刑不上大夫,礼不下庶人”,越读声音越响,似乎得意非常,一面却在用心窃听他们谈话。言伯乾听了他的读书声,只觉有些讨厌,更加没有疑心。吃晚饭时,余鱼同拿酒出来款客,言伯乾温言和他敷衍了几句,余鱼同只是掉文,把那些人听得又是腻烦又是不懂,都不去理他,自行高谈阔论起来。

  言伯乾探问滕一雷到关内有什么事,滕一雷只说到洛阳访友,后来谈到南方的武林帮会,哈合台忽然提到了红花会,言伯乾倏然变色,连问他们认得红花会中何人。滕一雷不动声色,只推不认识,也不提报仇之事。双方兜来兜去的试探,都怕对方和红花会有什么瓜葛,这一来互有了顾忌,你防我,我防你,谈话反而没有以前畅快了。

  晚饭过后,滕一雷等三人和余鱼同回到前舱安息。余鱼同睡入被窝之中,不敢脱衣,把金笛藏在内衣,挨到二更时分,只听见哈合台道:“大哥,咱们走吧。”滕一雷道:“好,轻声,莫吵醒了那秀才。”三人轻轻站起,忽听后梢有人走动,一个人打了个呵欠,接着听见河中水响,原来他是到后梢解手。滕一雷等又缩了回来,不敢就走。

  又过了一会,忽然隔船传来两声惨厉的叫喊,静夜听来,令人毛骨悚然。接着是一个女人声音大叫:“救命,救命!”余鱼同一听,知道这一定是邻船官兵在干伤天害理之事,本应就去救援,但一来官兵势大,二来身旁强敌环伺,只要自己身份一露,眼见就是杀身之祸,正要用被头蒙住耳朵不听,哪知那女人叫得很惨:“总爷,你行行好事,饶了咱们吧!”又听见一个孩子哭叫:“妈妈,妈妈!”

  余鱼同忍耐不住,坐起身来,侧耳细听,只听见又有另一个女子的哭声。一名清兵粗声喝道:“你不肯,老子先杀了你的儿子。”在女人惨叫声中,夹着几名官兵的狂笑,想来小孩已被他们杀死。余鱼同气愤填膺,再也顾不得自己生死安危,走到船舷边,听得哈合台道:“咱们去瞧瞧。”滕一雷道:“老四你莫管闲事,那姓言的师兄弟很有点门道,要是他们与红花会是一路,咱们可先露了……”余鱼同不等听完他的话,脚下一使劲,已纵到邻船后艄。滕一雷三人见这秀才居然一身轻功,吃了一惊,一打手势,跟了过去。

  这时言伯乾和彭三春也早已惊醒,见余鱼同等先后跃过船去,各带兵刃,站在自己船舷上观看。余鱼同见后梢上没人,在船舷上缩身回舱内张去,只见里面红烛点得明晃晃的,七八名清兵拉住两个女人正要施行强暴。一个女人跪在舱板上不住哭求,另一个女人怀中死命搂住一个幼儿,吓得只是发抖。舱板上有几个男子的尸首,几只衣箱打开着,舱板上散乱了衣物银两。看这情形,显然是清兵借运粮为名,沿河强拉民船,夜中杀死客商,谋财劫色。这行径简直比恶盗更是狠毒十倍。余鱼同怒火上冲,正要跳进去,忽听得背后哈合台道:“老大,这事我非管不可。”滕一雷道:“不行!”就在这时,一名清兵从那女人怀中夺过幼儿,狠命往地上一摔,掷得脑浆迸裂。

  那女人一怔,登时晕了过去,两名清兵哈哈大笑,把她按倒在地,撕她衣服。余鱼同心中默祝:“红花老祖在上,弟子余鱼同今日舍命救人,求你保佑。”他生性精细,那支金笛竟不抽出,大喝一声,空手跳进船舱,左脚一踢,右手一指,已把按住那女子的两名清兵点了穴,他气愤异常,下手毫不容情,清兵出其不意,正在错愕,余鱼同双手揪住一名清兵头颈一扭,那兵痛得大叫,余鱼同随手把他手中的刀夺了过来,向左又一刀,又把一名清兵右脚砍断。其余几名清兵纷抽兵刃抵敌,余鱼同勇猛异常,使刀虽不熟手,但这几名清兵哪里是他敌手,只斗数合,又把两名清兵砍翻,把一名清兵踢死,余下两名兵士抱头向船头逃去,只听扑通、扑通两声,都被哈合台踢下河去。

  余鱼同拉起地上的女子,说道:“快上岸逃命。”两个女子吓得说不出话,这时邻船的兵士听见格斗叫喊之声,已有人点了火把站在船头喝问。哈合台走进舱来,说道:“好秀才,佩服佩服。”走到后梢,提起竹篙,把船撑往黄河岸边。余鱼同见四下都是清兵船只,知道无法从水路脱逃,挟住一个女子,跳上岸去,接着哈合台也带了一个女子上来。

  这时清兵船上有人大声喝问。顾金标抽出背上的短柄猎虎叉,站在河边。滕一雷双手抓住船舷,喝一声:“起!”双臂用力,把那艘船翻了转来,船底朝天,死尸杂物,纷纷落水。余鱼同暗惊:“这人好大力气!”四人乘着清兵乱哄哄查看翻船,在黑暗中带了两个女人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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