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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香泽微闻缚至尊(1)


  众人见一缕火花着地烧将过去,极为迅速,只要一烧过火圈,马上就是巨祸,不但文泰来、李可秀、陆菲青及章、蒋两人要炸成灰烬,而且楼房中堆了这么多火药,连附近房屋人众都要受到波及。清军官兵一阵大乱,纷纷向后逃避。正危急间,忽见一人疾向火圈中奔去。那人身穿蓝色长衫,脸上也有一块蓝绸包住,只露出了两个眼孔,手中拿了一根单鞭,奔跑迅捷已极。他用单鞭在药线上乱拨乱打,但药线仍一股劲的向前烧去。

  陈家洛和徐天宏等见形势险恶,都顾不得自己安危,纷纷纵出,企图设法切断药线。这些都是指顾间之事。那蒙面人见药线无法打断,忽然奋不顾身,和衣扑在药线之上,只见身旁烈焰腾起,全身衣服着火,那药线烧过去的势头却已被阻住了。

  就这样缓得一缓,章进和蒋四根已把文泰来抬着冲出火圈。三人身上都已着火。常氏兄弟赶上接应,连叫:“在地上打滚!打滚!”章进和蒋四根已把文泰来放下,把他来回滚动。滚得几滚,文泰来衣上的火头已经扑熄,骆冰早已抢上来照料。章进展开“燕青十八翻”,蒋四根展开“地堂拳”的身法,两人也各滚熄了身上的火焰。

  群雄见蒙面人舍命相救文泰来,都是又感激又奇怪。这时常氏双侠已双双抢入火圈,把晕倒在地的蒙面人拖了出来。这三人出来时也是全身着火,等到把火扑熄时,蒙面人的衣服手足无一处不是烧得焦烂。

  陆菲青见文泰来已脱险境,把李可秀背在肩上,纵到火圈之旁,猛一吸气,“燕子三抄水”,如一只大鸟般掠过火圈。他身上虽背着李可秀,然而仗着绝顶轻功,所受火伤最少。陈家洛叫道:“得手啦,退走,退走!”无尘长剑一挥,当先开路。常氏兄弟抬着那蒙面人,章进和蒋四根抬着文泰来、陆菲青背着李可秀,都跟了他们冲出去。李沅芷眼见父亲被掳,心中大急,提剑来追,但被卫春华双钩缠住,不能脱身,一疏神,险险中了一钩。卫春华叫道:“快回去,看在你师父面上,不来伤你。”

  这时清军官兵见主帅被俘,呐喊着跟来,但他们尝过红花会的手段,不敢过分逼近。八名御前侍卫奉旨协助李可秀看守文泰来,主犯走脱,那就是杀头的罪名,范中恩提起判官双笔,没命价追来。陈家洛刚才见他点燃药线,知道这人心肠毒辣,容他不得,把凝碧剑交给赵半山道:“三哥,你给大伙断后,我要收拾这东西。”从怀中掏出珠索。马大挺把他的钩剑盾递了过来。陈家洛赞道:“好兄弟,难为你想得周到。”原来陈家洛的剑盾珠索向来由心砚携带,心砚受伤,马大挺就接替了这个差使。

  陈家洛右手一扬,五根珠索迎面向范中恩点来。范中恩既使用判官笔,自然精于点穴,他见陈家洛的每条珠索头上都有一个钢球,迎面打来,竟自按着穴道,吃了一惊,又听得朱祖荫叫道:“范大哥,这兔崽子的绳子很厉害,你要小心。”马大挺听见朱祖荫骂总舵主,心中大怒,挺起三节棍当头砍去。朱祖荫头一偏,还了一刀。

  这边范中恩仗着动作敏捷,熟悉穴道,腾挪跳跃,和陈家洛拆了数招,他一面打,一面心中暗暗叫苦,只想借个机会退开,但全身已被珠索裹住,哪里逃得开去?陈家洛不愿多耽搁时间,珠索使出来记记是厉害招数,只见他右手横里一挥,珠索“千头万绪”乱点下来。范中恩不知他要打哪一路,双笔一并,直扑到陈家洛怀里,武学家所谓“一寸短,一寸险”,判官笔是短兵器,主要以险招取胜,他想陈家洛势必退避,自己就可逃开。

  他双笔一上一下,对准陈家洛胸口“玄机”“七坎”两穴点去,突见陈家洛左手一伸,盾牌迎了上来,盾上明晃晃的插着九枝利剑。范中恩猛吃一惊,收势不及,双笔对准剑盾一点,借力向后仰去。陈家洛剑盾一侧,滑开双笔,珠索挥处,已把范中恩双腿缠住,猛力一推,范中恩身不由己的向火圈中飞去。陈家洛毫不停手,珠索横扫,朱祖荫背上已被钢球打中,“啊哟”叫了一声,刀法一慢,马大挺三节棍“啪”的一声,正打在他胫骨之上。马大挺恨他出口伤人,所以这一记用足了全力,把他胫骨齐齐打折。

  这时群雄都已越出墙外,赵半山断后,力敌三名清官侍卫。陈家洛一挥手,叫道:“退去吧!”卫春华双钩向李沅芷疾攻三招,李沅芷招架不住,退开两步。卫春华向右一转,劈面一拳,把一名清兵打得口肿鼻歪,夹手夺过火把,奔到已被蒙面人弄熄的药线旁,又点燃起来。清兵惊叫声中,红花会群雄齐都退尽。瑞大林、褚圆等侍卫正要督率清兵追赶,忽然黑烟腾起,火光一闪,一声巨响震耳欲聋,满天烟雾,砖石乱飞,众人知道是楼房中的火药爆炸,急忙伏在地上。楼房中火药一桶桶数量不少,炸声一次接着一次,大家虽然离楼房很远,但见屋瓦碎木在空际飞舞,谁都不敢起来。饶是如此,已有数十人被砖石打得头破血流。范中恩被投在火圈中心,早已炸得尸骨无存。他点燃火药想害人,哪知反害了自己。

  等到大家爬起身来,红花会群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。众人在瑞大林率领下上马急追,向东南西北四路搜索。西路人马由曾图南率领,追了一程,忽见李沅芷扶着李可秀回来。曾图南大喜,忙上前请安,把坐骑让给李可秀乘坐。原来李沅芷见父亲落入敌人手中,骨肉关心,也不理会爆炸势头猛恶,一鼓劲冲出墙来,远远瞧见红花会人众向西而去,她一人落单,不敢迫近,远远跟在后面。

  此时天尚未明,可是一行人众走到城门时,城门忽然打开,让他们过去。李沅芷绕开城门,从偏僻处爬上城墙,缓缓的溜了下来。这样一耽搁,红花会人众早已不见,她纵目四顾,只见晓星在天,远处附近人家隐隐传来鸡啼犬吠之声,哪里有父亲的踪影,心中一急,不由得掩面哭出声来。

  刚哭了两声,忽听一个亲切的声音说道:“沅芷,我在这里。”李沅芷抬头一看,见是父亲,这一下喜出望外,扑上去父女抱住了。李沅芷道:“爸爸,你没受伤吗?”李可秀道:“没有。”李沅芷把头伏在父亲怀里,轻声问道:“他呢?”李可秀不答,只是摇头,李沅芷不由得又流下泪来。

  红花会群雄救得文泰来后,出了城见后面无人追来,都放了心。再行一程,已到河边,十多艘绍兴脚划船齐齐排列。马善均迎上来道喜,群雄笑颜逐开,一一上船。陆菲青低声对陈家洛道:“李可秀和我有旧,文四爷既已救出,咱们放他回去吧。”陈家洛道:“陆老前辈说得是。”小头目把李可秀松了绑,放在岸上。陈家洛叫道:“开船,咱们先到嘉兴!”浙西河港千支万叉,曲折极多,脚划船划出里许,早已转了四五个弯。陈家洛道:“咱们向西到余杭,让李可秀到嘉兴去找咱们吧!”群雄哈哈大笑,几月来的郁积,至此方一扫而空。

  此时天已微明,骆冰已把文泰来身上揩抹干净,镣铐也用凝碧剑削去,见他沉沉大睡,大家不去打扰。徐天宏道:“总舵主,那救四哥的蒙面人伤势很重,咱们要不要解开他脸上的布瞧瞧?”群雄都感好奇,不知此人是谁。周仲英道:“他既用布蒙脸,想是不愿让人见他卢山真面,咱们不去揭露为是。”心砚身上伤已大好,用白酱油替蒙面人在火伤处涂抹,见他全身都是火泡,痛得无法安睡,不住叫嚷。心砚看得害怕,怕他要死,忙来报知。陈家洛等都跳到这边船来,见蒙面人伤成这个样子,暗暗担心。那蒙面人神智已经昏迷,双手在脸上乱抓,想是那里伤痛更加厉害,忽然左手抓住蒙面的布,撕了下来。众人齐声叫了出来:“十四弟!”

  原来那人竟是金笛秀才余鱼同。只见他脸上又红又焦又是肿起的水泡,本来一张俊俏的脸已烧得不成样子。群雄又惊奇又痛惜。骆冰拿了一块湿布,来替他把脸上的泥土火药轻轻抹去,用鸡毛沾了白酱油涂在上面,她心里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,知道余鱼同对自己十分痴心,这番舍命相救文泰来,也是从这份痴心上而来。然而自己对他毫无情意,他那天晚上在铁胆庄外无礼,后来想起常感愤怒,但他见自己丈夫遭到危难竟能舍身相救,那么他这番痴心毕竟并非下贱情欲。瞧着他伤成这副样子,性命恐怕难保,即使不死,这份痴心可也永远无法酬答。当下思潮起伏,怔怔的出了神。

  再划了几个时辰,船到余杭,马善均忙差人去请了当地的名医来给余鱼同和文泰来诊治。医生看了文泰来伤势,说道:“这位爷受的是外伤,他筋骨强健,调治几个月就不碍了。”他指着余鱼同道:“这位爷火伤却十分厉害,谨防火毒攻心。我先开一张散火解毒的方子,吃两帖看看。”听他言下之意,竟是没有把握。医生作别上岸,文泰来叫道:“这是哪里?怎么大伙儿都在这里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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