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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异事迭见赠异宝(1)


  陈家洛此时酒意已有七八分了,猛抬头,只见皓月斜照,在湖中残荷菱叶间映成片片碎影,心中一惊,问徐天宏道:“今儿是十几,这几天忙得日子也忘啦!”徐天宏道:“今儿十七,前天不是咱们一起过中秋的吗?”陈家洛微一沉吟,说道:“周老英雄、道长、众位哥哥,今儿大家忙了一晚,总算没失面子,文四哥的下落也有了消息。现在请大家回去休息。明天我有点私事,后天咱们就着手打救四哥。”徐天宏道:“总舵主,要不要哪一位兄弟陪你去?”陈家洛道:“不必了,这件事没危险的,我独个儿在这里定一定神,要想想事情。”众人把船靠岸,与陈家洛别过,上岸回去。杨成协、卫春华、章进、蒋四根等都已喝得半醉,在杭州街上,一路挽臂高唱,欢呼而行。玉如意等人,自有杭州本地的兄弟去打赏不提。

  陈家洛眼望众人去远,跳上一艘小船,木桨拨动,小船在平如镜的湖面上轻轻的滑了过去,船到湖心,陈家洛收起木桨,呆望月亮,不禁流下泪来。原来八月十八是陈家洛生母徐氏的生辰。他离母十年,这次重回江南,生母却已亡故,竟不能赶上相见一面,想起母亲慈容笑貌,从此人鬼殊途,不由得悲从中来。适才听徐天宏一说日子,已自忍耐不住,此刻众人已去,忍不住在船中放声大哭起来。他刚才听徐天宏一说日子,但自己是总舵主身份,不便当众悲泣,等众人走后,才在湖心恸哭。

  这边哭声正悲,那边忽然传来格格轻笑。陈家洛一听,忙止哭声,回头一望,只见一艘小船缓缓划来,待船驶近,月光下见一人从船尾站了起来,身上穿着浅灰长袍,把手一拱,叫道:“陈公子,一个人还在赏月吗?”

  陈家洛看得明白,那人竟是陆菲青那姓李的徒弟,刚才就是站在乾隆身后的,不知他一人重回又有何事,忙拭干眼泪,抱拳回礼,说道:“是李大哥,找我有什么事?”李沅芷轻轻一纵,落在陈家洛船头,笑道:“你要知道你那金笛秀才兄弟的消息吗?”

  陈家洛心中一惊,道:“请李大哥坐下细谈。”李沅芷一笑坐下,伸手到湖中弄水。这时月亮倒影刚巧映在船边,李沅芷拨动湖水,水中月亮都被弄得碎乱了。陈家洛问道:“咱们的余兄弟你可见到了吗?他在哪里?”李沅芷笑道:“我当然知道,可是偏不告诉你。”陈家洛听她这句话,一时怔住了,心想这姓李的小子简直古怪,说话倒像一个刁蛮女郎。李沅芷那天搂着霍青桐肩膀的那副亲热神态,这时又涌上心头,不知怎的,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。

  李沅芷玩了一阵水,右手湿淋淋的伸上来,不住向空中弹水,月光下见陈家洛眼圈红红的,泪痕未干,奇道:“咦,你哭过了吗?刚才我听到一个人哭,原来是你。”陈家洛别过了头,不去睬她。李沅芷心中一软,柔声说道:“你是不是牵记你文四哥和余十四弟呀?你别难过,我告诉你,他们两人都好好活着。”

  陈家洛本想细问,但听她一副劝慰小孩子的语气,很是不快,心想:“就是不靠你报信,我们也能查得出来。”仍旧闷声不响。李沅芷问道:“我师父呢?他也到杭州了吗?”陈家洛道:“怎么?陆老前辈没和你在一起吗?”李沅芷道:“当然啦,那晚在黄河渡口一阵大乱,就没再见他。”陈家洛道:“陆老前辈武功惊人,一定不会有什么错失,你放心好啦。”李沅芷道:“你们红花会势力这么大,干吗不派人去找找他?”陈家洛听她说话很没礼貌,更是不喜,但他究竟极有涵养,说道:“李大哥说的是,明儿我就派人去打听。”

  李沅芷隔了一会,说道:“我听余师哥说,你的武艺好得了不得。我不信,他说你做我师父都可以,难道你比我师父强吗?”陈家洛听她说话不知轻重,微微一笑,道:“陆老前辈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,我给他做徒弟,他还不见得肯收呢。他要收徒弟,一定得收资质聪明的人。”

  李沅芷笑道:“啊哟,别当面捧人家啦。我刚才见你抛了四只酒杯,内劲用得好极啦。不过你们红花会的人对你这么服服贴贴,比见老子还恭敬,我可有点不服气。”陈家洛“哼”了一声,心想:“要人敬服又不是靠武功来压人,这点你不懂,我也懒得跟你多说。”他见李沅芷又稚气又刁钻,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当下说道:“天快亮啦,我要上岸去,再见吧!”说罢举起桨来,等她跳回自己船上去。李沅芷大不高兴,说道:“虽然别人都服你,你却不必对我这么骄傲!”

  陈家洛听了她这句话,气往上冲,当时就要发作,但转念一想,自己领袖群伦,为红花会众豪杰之长,不能随便动怒,而且这姓李的年纪比自己小,未免不值,当下强抑怒气,举桨划船。李沅芷也是自小被顺惯了的人,陈家洛越不理睬她,心中也越不高兴,闷在船头,一时下不了台。

  一艘小船将近划到三潭印月,李沅芷冷笑了一声道:“你不必神气。你要是真狠,干吗一个人偷偷的躲在这里哭?”陈家洛仍旧不理。李沅芷道:“我跟你说话,难道你没听见?”陈家洛呼了一口气,侧目斜视,心想:“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,连你师父都对我客客气气,你竟敢对我这样无礼。”李沅芷冷冷的道:“我一片好心来告诉你消息,你却不理人家。没我帮忙,看你救不救得出你的文四哥。”陈家洛秀眉一扬,道:“凭你就有这样大本领?”李沅芷道:“怎么?你瞧不起人?那么咱们就比划比划。”手腕一翻,从腰间拔出宝剑。

  陈家洛本来瞧在陆菲青面上,对她一再忍让,见她忽然拔剑出鞘,心中突然一动,她刚才站在乾隆背后,和统兵的将军神态很是亲热,难道竟是敌人不成?一方面又觉得奇怪,平素自己气度雍容,不知怎的,对这人却是说不出的厌憎。只见她容颜秀雅,俊目含嗔,一时倒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何等样人,于是说道:“你刚才站在皇帝背后,是假意投降呢,还是在朝廷做了什么官职?”李沅芷道:“全不是。”陈家洛道:“难道那些清廷走狗之中有你的亲人不成?”

  李沅芷一听骂他父亲是走狗,怒火大炽,迎面的就是一剑,骂道:“你这小子怎么出口伤人?”陈家洛见她当真动手,心想这人果然和清廷官员有所牵连,这时不必再行客气,喝道:“好哇,我找你师父算账去。”身子一偏,让开了刺来的一剑。李沅芷使开在师门所学的柔云剑术,待陈家洛刚站起身,一剑平刺他的胸膛。陈家洛不避不让,待剑尖刚沾胸衣,突然一吐气,胸膛向后陷进三寸。其时李沅芷力已用足,剑尖已刺他不到,她见陈家洛功力深湛,心中大骇,怕他随手进击,双足一点,反身跳到湖中三潭印月石墩之上。那石墩离船很远,顶上又光又滑,李沅芷居然稳稳的站在那里,陈家洛心想此人造诣也自不凡,倒也不可轻敌。他本想空手进招,一见她施展武当派上乘轻功,自己与张召重对敌过,深知武当派武功十分厉害,于是斜身纵起,从垂柳梢下穿了过去,等到站上另一个石墩时,手中已执着一条柳枝。

  李沅芷见他身法奇快,自己竟看不出他怎样攀折柳枝,不由得暗暗吃惊,但到此地步,也只得硬起头皮和他一拼,娇叱一声:“看剑!”左掌护身,纵向陈家洛所站的石墩上来,同时剑走偏锋,向他左肩刺去。

  三潭印月是西湖中的三座小石墩,浮在湖水之上,中秋之夜,杭人习俗用五色彩纸把潭上小孔蒙住。此时中秋已过,但彩纸尚在,月光从墩孔中穿出,倒映湖中,缤纷奇丽。月光映潭,分塔为三,空明朗碧,就似湖下别有一湖。只见一个灰色人影,疾如飞鸟般在湖面上掠过,剑光闪处,与湖中彩影交相辉映。

  陈家洛身子微偏,柳枝挥向对方后心。李沅芷一击不中,右脚在石墩上一点,“凤点头”让过挥来的柳枝,斜刺里抢到另一个石墩之上,稍一凝神,使招“玉带围腰”,先将宝剑接连不断的绕身挥动,再和身纵了过去,心想这一下非把你逼到左边石墩上不可。陈家洛居然不退,待她扑到,身子突然拔高丈余,头下脚上,柳枝当头挥下。李沅芷举剑一撩,哪知柳枝顺着剑身平面弯了下来,在她脸上一拂,有如吃了一记耳光,热辣辣的十分难受,不暇思索,低头又窜到左边石墩之上,待得站定,见陈家洛也已落下,衣襟当风,柳枝轻摇,显得十分潇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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