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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乌鞘岭头斗双侠(4)


  霍青桐奔了一段路,忽然勒转马来,见陈家洛在呆呆的望着自己,一咬嘴唇,举手向他招两下。陈家洛见她招手,不由得一阵迷乱,走了过去。霍青桐跳下马来。两人面对面的呆了半晌,说不出话来。霍青桐一定神,说道:“我性命承公子相救,我们族中圣物又蒙公子夺回。不论公子如何待我,我都绝不怨你。”说到这里,伸手把腰间的短剑解下,说道:“这短剑是家师所赐,据家师说,剑里面藏着一个极大秘密,几百年来辗转相传,始终无人参详得出。今日一别,后会无期,此剑请公子收下。公子慧人,或许能解得其中奥妙。”说罢把短剑双手奉上。陈家洛接过,说道:“此剑既是珍物,本不敢受。但既是姑娘所赠,却之不恭,只好腼颜收下。”

  霍青桐见他神情落寞,心中很不好受,顿了一下,说道:“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跟你去救文四爷。你昨日见了那少年对待我的模样,所以瞧不起我。这人是陆菲青陆老前辈的徒弟,是怎么样的人,你可以去仔细问陆老前辈,瞧我是不是不知自重的女子!”说罢纵身上马,绝尘而去。

  陈家洛手中托着那柄短剑,呆呆的出神,望着霍青桐追上维人大队,渐渐隐没在远方大漠与蓝天相接之处,心中突然一震,正要回去问陆菲青,忽见前面一骑马如一溜烟般奔来,越到前面越快,原来是心砚回来了。他见到陈家洛,远远下了马,牵了马走到跟前,兴高采烈的道:“少爷,章十爷随后就来,我们逮到了一个人。”

  陈家洛问道:“逮到了一个什么人?”心砚道:“我骑了白马赶到破庙那边,章十爷在和一个人斗口,那人要过来,章十爷叫他等一会。两人正在争闹,那人忽然看见我骑的马,就大骂我偷马贼,一刀向我砍来。我和章十爷合力跟他干上了。那人武功很好,可是没有兵刃,不知哪里偷来了一把劈柴刀,当然使不顺手啦。打了二十多个回合,章十爷才用斧头把他的柴刀砍飞,那人手下真是了得,空手斗我们两个,后来被我使了一个诡计,他一不留神,腿上被章十爷砍了一斧,这才给我们逮住。”

  陈家洛道:“你使什么诡计?”心砚笑道:“我在章十爷绊住他的当口,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土,丢向他眼睛,他躲开了,张口骂我,哪知我左手还有一把,这一下他可躲不开啦。”陈家洛笑骂:“你这小鬼就是鬼鬼祟祟的不干好事。那人叫什么名字?干什么的?”心砚道:“我们问他,他不肯说。”不过章十爷说他是洛阳韩家的人,因为他跟我们打时,使的是铁琵琶手。

  说到这里,章进也赶到了,下马向陈家洛行礼,随手把马鞍上的人提了下来,那人双手双脚都被绑住,站在地上,神态倨傲。陈家洛问道:“阁下是洛阳韩家的?尊姓大名,可否见告?”那人昂头不答。陈家洛道:“心砚,你把这位爷解了绑。”心砚拔出刀来,把绑住他手脚的绳子割断,挺刀站在他背后,防他有什么异动。陈家洛道:“他二人得罪阁下,请勿见怪,请到帐篷里坐下说话。”

  四人到得帐中,陈家洛和那人席地而坐,群雄陆续进来,都站在陈家洛身后。那人看见骆冰进来,不由得大怒,站起来戟指而骂:“你这婆娘抢我的马,原来你们是一伙!”骆冰笑道:“你是韩文冲韩大爷,是吗?我们换一匹坐骑,我还补了你一锭金子,你已经赚了钱啦,干什么还生气?”陈家洛问起情由,骆冰把抢夺白马的事笑着说了,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。陈家洛道:“既是如此,四嫂你把那匹马还给韩爷吧。那锭金子韩爷不用还了,算是她租用尊骑的一点敬意。韩爷腿上的伤不碍事吧?心砚,你把金创药给韩爷敷上。”韩文冲见陈家洛这样处理,怒气渐平,正想交待几句场面话,忽然骆冰说:“总舵主,那不成,你道他是谁?他是镇远镖局的人。”

  陈家洛问道:“当真?”骆冰把王维扬那封信取出来,交给陈家洛,说道:“你请看。”陈家洛把那封信接过来,打开一看,只看了开头一个称呼,就把信一折,递给韩文冲,说道:“这是韩爷的信,在下不便观看。”韩文冲心想:“横竖你的同党已经看过,落得大方一点。”于是说道:“我是镇远镖局的,那不错,不知哪一点冒犯各位了,倒要请教。我韩文冲光明磊落,没有见不得人的事。阁下请看吧。”说着把信摊开,放在陈家洛面前。

  陈家洛是解元之才,读书一目十行,双眼粗粗一瞥,已知信中意思,朗然说道:“威震河朔王维扬王老镖头的威名,在下是如雷贯耳,只是无由识荆,实为恨事。阁下是洛阳韩家门的,不知和韩五娘是怎样称呼?”韩文冲道:“那是我的先婶娘。请教阁下尊姓大名,不知是否识得先婶娘?”

  陈家洛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只是慕名而已。我姓陈名家洛。”韩文冲听了,蓦然站了起来,惊道:“你……是红花会的少舵主?”常赫志插口道:“他现在是总舵主了。跟你说了半天话,你还不知道说话的是谁。”韩文冲慢慢坐下来,不住打量陈家洛。陈家洛道:“江湖上近日不知是谁造谣,说贵同门焦文期之死与敝会有关,其实这事我们完全不知。在下本来派了一位兄弟要到洛阳来说明这个过节,因为临时有事走不开,所以暂缓一步,韩爷今日到此,那是再好没有。不知何以有此谣言,韩爷能否明白见告?”韩文冲道:“你……你就是海宁陈阁老的公子?”

  陈家洛道:“既然阁下知道在下的身世,那也不必瞒你。”韩文冲道:“自从公子离家之后,相府出了重赏找寻,后来有人访知公子在红花会,又说公子到了回部。我师兄焦文期受相府之聘亲到回部来访公子,哪知突然不明不白的失了踪。此事已隔五年,直到最近,有人在陕西山谷里发现焦师兄所用的铁牌和琵琶钉,才知他已不幸被害。虽然此事已死无对证,当时又无人亲眼目睹他遭难情形,但如不是红花会下的毒手,又有何人?……”

  他话未说完,章进猛然喝道:“像你师兄这种人,贪财卖命,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。我们红花会要是杀了他,难道不敢认账?老子老实告诉你,这个人,我们没有杀。不过你要是找不到人报仇,就算老子杀了,也没有关系。”韩文冲斜眼看他,心中将信将疑。无尘拔剑在手,叫道:“我们红花会众当家说话说一句是一句,几时骗过人来?你不信他的话,就是瞧我不起。今日先吃我一剑。”

  纷乱中陆菲青突然高叫:“焦文期是我杀的,这与红花会无干。”众人一听,都不觉一愣。陆菲青站起身来,把当年焦文期怎样黑夜寻仇、怎样以三敌一、怎样狠施毒手、怎样命丧荒山的事,从头至尾说了一遍。众人听了这番话,都骂焦文期不要脸,该杀。韩文冲铁青着脸,一言不发。陆菲青道:“韩爷如要给令师兄报仇,现在动手也无不可。这事与红花会无关,他们要是帮了我一拳一脚,就是瞧我不起。”他转头向骆冰道:“文四奶奶,你把韩爷的兵刃还给他吧。”

  骆冰把铁琵琶取出来,交给陆菲青。陆菲青接了过来,说道:“韩五娘当年手创铁琵琶门,名闻江湖,也算得是女中豪杰。唉……”言下不胜感叹,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暗使内力。铁琵琶肚腹中空,被陆菲青一按,登时变成一块扁平的铁板。

  陆菲青又道:“我们武林中人,就算不能舍身报国,和满虏鞑子拼个死活,也应当行侠仗义,救困扶危,否则空学了一身武艺,又有何用?”他边说边把铁琵琶用双手搓成一个铁筒,捏了几下,变成一根铁棍,他又道:“再不济,也当洁身自好,隐居山林,做一个安分良民。我陆菲青生平最痛恨的是朝廷鹰犬、保镖护院的走狗,仗着自己有一点武艺,帮官家欺压良民,给豪门富室卖命。这种人要是给我遇上了,哼哼,我陆菲青虽然去死不远,也要和他们周旋周旋。”说到这里不禁声色俱厉,手中的铁棍也已变成了一个铁环。这一番话把韩文冲只听得怦然心动。他平素自恃武功精深,目中无人,哪知这一番出来连遭挫折,他失败在骆冰、章进、心砚等人手里,还觉得是对方使用诡计,现在陆菲青在言谈之间,把他的独门兵器弯弯捏捏,如弄湿泥,如搓软面,不由得又敬又怕。

  蒋四根见陆菲青弄得有趣,童心顿起,把铁环接过来,双手一拉,又变成铁棍,自己拿一端,另一端伸到杨成协面前。杨成协笑道:“你要和我比比力气?”蒋四根点点头,杨成协也握住了铁棍一端,两人用力一拉,各不相下,铁棍却越拉越长。众人都看得呆了。陈家洛怕两人分出输赢,伤了和气,笑道:“两位哥哥力气一样大,把这铁琵琶给我吧。”周绮和骆冰听他把这个东西仍旧叫做铁琵琶,都笑了起来。

  杨成协和蒋四根停手不拉,把铁棍交给陈家洛。陈家洛笑道:“道长、周老前辈、常五哥,你们三个一边。赵三哥、常六哥,我们三个一边,我们来练一个功夫。”周仲英等都笑嘻嘻的走拢来,听陈家洛指挥,三个一边,站在铁棍两端,各伸单掌,抵住铁棍。陈家洛笑道:“他们两位把铁棍拉长了,我们把它缩短。一、二、三!”六人一齐用力,铁棍果然渐渐粗短,旁观的人不由得都高声喝起采来。

  韩文冲这一下心灰意懒,心道:“罢了,罢了,这叫做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我韩文冲今日要是留得一命在,明天回乡耕田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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