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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嚼饼置酒招薄怒(3)


  周仲英道:“这几年来,武林中人物出了不少,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,十年人事几番新。就像你老弟这样文武双全,江湖上就十分难得。总要别辜负了这副好身手,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。”徐天宏连声称是。他这答应,是答应周仲英“好好做一番事业”的话,周绮鼻孔“哼”了一声,心道:“我爹说你好,你还说是呢!”

  周仲英喝了一口酒道:“我一向听人说,贵会于老当家是少林派的高手,和我的门户很近。我总想见他一面,互相印证,但一个在江南,一个在西北,这个心愿始终没了,他竟撒手西归。我常在打听他的师承渊源,可是始终没什么头绪。”徐天宏道:“于老当家以前从来不提他的师承,直到临终时才说起,他从前是福建少林寺学的武艺。”

  周仲英道:“我也是在少林寺学的啊。”他一手拿着酒杯,皱眉思索,突然问道:“他相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?”徐天宏道:“他虽然六十多岁了,看上去还是很英俊的,只是右边额角上有一个大伤疤,所以右眉是没有的。”周仲英把酒杯重重在桌上一放,眼中忽然流下泪来,哽咽着道:“师兄师兄,我早疑心是你,你瞒得我好苦。”徐天宏等见他神情突然大变,都惊呆了。

  周仲英道:“老弟,文奶奶,你们于老当家可并不姓于,你们知道吗?”徐天宏道:“他姓沈。”周仲英“啊”了一声道:“不错,他姓沈,真名叫作沈有谷,他是我师兄。我们师兄弟情谊再好不过。后来他犯了门规,被师父逐出少林门,从此我们就不知道他的音讯,我在江湖上到处打听,都没一点消息,总以为他心灰意懒,不再出山,哪知他改名换姓,做了这样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出来。从前就听人说红花会总舵主的武术是师承少林派,隐隐约约有点疑心,写了几封信给他,他客客气气的答复了我,完全当我是未见过面的朋友看待。我想我沈师兄是至性至情之人,绝不能如此待我,所以也就没再往这条路上猜。师兄师兄,你待你师弟就如此薄情吗?”说着心情十分激动,又道:“要是我早几月知道,一定不顾一切的赶到江南,也好让老兄弟再见一面。现在人鬼殊途,永没相见之日了。”他大口干杯,自怨自艾,感慨不已。

  徐天宏劝道:“于老当家如此作法,一定有他难言之隐,他待朋友最是热肠厚道,他不肯和老前辈相认,总有什么异常重大的牵连,我想他心里一定也很难过的。”周绮忽然冷冷插口道:“红花会的人呢,很爱瞧不起人,未必安着什么好心眼。冰姊姊,我可不是说你。”徐天宏不去理她。周仲英又问:“他临终时有什么遗言?”徐天宏道:“这里人很杂,这件事说来话长。咱们今晚索性多赶几十里路,找一个荒僻之地好好谈一谈。我心中存着很多疑团,周老前辈既然是我们于老当家同门,那么一定知道他少年时候的事,我有几件事也要请教请教。”周仲英道:“好极了!”忙叫柜上算账。

  徐天宏道:“请等一等,我下去一下。”周仲英道:“老弟,是我作东,你可别抢着会钞。”徐天宏道:“好。”快步下楼去了。周绮道:“老爱鬼鬼祟祟的!”周仲英骂道:“女孩子家别没规没矩的瞎说。”骆冰笑道:“绮妹妹,我们这位七哥千奇百怪的花样儿最多,你招恼了他,小心他作弄你。”周绮鼻孔中“哼”一声道:“一个男子汉,站起来还没我高,我怕他?”周仲英正要骂她,听得楼梯上脚步声,就闭口不说了。徐天宏走了上来,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周仲英会了钞,到客店取了衣物,赶忙出城,幸喜天色未夜,城门未闭。

  四骑马一口气奔出三十里地,见左首黑幽幽的有七八株大树,周仲英道:“就在这里吧?”徐天宏道:“好。”四人把马缚在树上,盘膝而坐。只听见风吹草长,声若猿啸。徐天宏正要开口说话,忽听见远处隐隐似有马匹奔驰之声,忙伏地贴耳细听,听了一会,站起来道:“三匹马,是奔咱这儿来的。”

  周仲英打了一个手势,四人把马从树上解下来,牵去隐在大石后面。不一会,蹄声渐近,三骑马顺着大路向东奔去。月光下只见马上三人白布缠头。穿着直条纹的长袍,都是维人装束,马上挂着马刀。周仲英等待他们去远,又坐下来倾谈。他们连日连夜赶路,始终没机会好好谈一谈,这时周仲英才向骆冰问起清廷缉捕文泰来的原因。

  骆冰道:“官府里一直把我们红花会当作眼中钉,那是不用说了,不过这次他们派遣这许多武林高手出来,不把我们四哥抓去不能干休,那是另有原因的。上月中,于老当家从太湖总舵赶到北京,叫我们夫妻俩同去。到北京,于当家悄悄对我们说,要夜闯皇宫,见一见乾隆皇帝。我们吓了一跳,问老当家见皇帝老儿干吗。他不肯说。四哥劝他说,皇帝老儿最是阴狠毒辣不过,最好调无尘道长、赵三哥、西川双侠等好手来京,一起闯宫。再请七哥盘算一条万全之计,比较稳妥。”周绮望了眼徐天宏,心想:“你这矮子本领这样大,别人都要来请教你。我才不信呢!”

  周仲英道:“四爷这主意儿不错呀。”骆冰道:“于老当家说,他去见皇帝老儿这件事关系大得不得了,进宫的人绝不能多,否则反而有变。四哥听他这么说,也就不言语了。当夜他俩越墙进宫,我在宫外把风,心里急得不得了,过了约莫两个时辰,他们才翻墙出来。第二天一早,我们三人就离京回江南。我在路上偷偷问四哥,皇帝老儿有没见到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四哥说乾隆是见到了,这件事关系到推翻满清、光复汉家天下的大业。他说不是信不过我,但多一个人知道,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险,所以不肯对我说。我也就不再问他。”周仲英赞道:“师兄的抱负真是不小。”

  骆冰继续说道:“于老当家到江南后,就和我们分手。我们回太湖总舵,他到杭州府海宁州去。”周仲英暗暗点头,轻轻叹道:“这几十年来始终不能忘情。”周绮道:“不能忘什么情?”周仲英道:“你不懂的。”周绮道:“所以我问你呀!”周仲英不理她,周绮依稀见徐天宏似笑非笑的模样,赌气就不问了。骆冰道:“他从海宁回来后,神情大变,好像忽然老了十多岁,整日不见笑容,过不了几日就一病不起。四哥悄悄的对我说,老当家因为生平至爱的人逝世,所以伤心死的……”说到这里,骆冰和徐天宏都垂下泪来,周仲英也不禁唏嘘。骆冰拭了眼泪说道:“老当家临终时,召集内三堂外三堂正副香主,遗命要少舵主接任总舵主。他说这件事是汉家光复的关键,要紧之至。”

  周仲英问道:“少舵主与你们老当家怎样称呼?”骆冰道:“他是老当家的义子。少舵主是海宁陈相国的公子,十五岁就中了解元。中举之后,不久老当家就把他带出来,送到回部天池怪侠那里去。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多。至于宰相府中的公子怎会拜一位武林豪杰做义父,那我们就不知道了。”周仲英道:“其中原因,文四爷想来是知道的。”骆冰道:“他好像也不大清楚。老当家死时,似乎有一番重大心事未了,很想和少舵主见一面,但路这么远,哪里赶得及。老当家遗命红花会六堂正副香主赶赴西北,会见少舵主后共图大事,一切机密要四哥亲见少舵主后面陈。哪知四哥竟会遇上了这番劫难……”说到这里,声音又哽咽起来:“假使四哥有个三长两短……老当家的遗志,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了。”

  周仲英又问:“文四爷是怎样受伤?”骆冰道:“我们分批到塞外来迎接少舵主,我们夫妇是最后一批,到得肃州,忽然有八名大内侍卫到客店来找们,说是奉有钦命,要我们赶赴北京。四哥说要见过少舵主才能应命,那八名侍卫面子上对四哥很客气,但要四哥非立刻赴京不可。四哥犯了疑,双方越说越僵,动起手来。那八名侍卫竟都是特选的高手,我们夫妻俩渐落下风。四哥发了狠,说我奔雷手豁出性命不要,也不能让你们逮去。一场恶战,他用单刀砍翻了两个,用掌力打死了三个,还有两个中了我的飞刀,余下一个见势头不对就溜走了。但四哥全身也受了六七处伤。在厮拼时,他自始自终挡在我身前,所以我一点也没有受伤。”骆冰讲到丈夫刀砍掌击,怎样把八名大内侍卫打得落花流水,说得有声有色。周绮听得发了呆,想象奔雷手雄姿英风,侠骨柔肠,不禁神往,隔了半晌,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
  骆冰道:“我们知道在肃州绝不能停留,挨着出了嘉峪关,到赵家堡时实在不能再走了,就在客店里养伤,只盼少舵主和众兄弟快些转来,哪知北京和兰州的鹰爪又跟着来了。以后的事,你们就都知道了。”徐天宏道:“皇帝老儿越是怕四哥恨四哥,四哥目前越是没有性命之忧。因为官府和鹰爪知道他是钦犯,绝不敢随便对他怎样。”周仲英道:“老弟料得不错。”周绮忽向徐天宏道:“你们早些到赵家堡那就好了,把那些鹰爪孙早早料理了,四爷既没有事,你们也不用到铁胆庄来发狠……”周仲英连忙喝止:“这丫头,你说什么?”徐天宏道:“因为少舵主很谦虚,一定不肯接任总舵主,一劝一辞,就耽搁了日子。而且四哥四嫂一身好武艺,谁料得到会有人敢向他们太岁头上动土呢。”周绮道:“你是武诸葛,怎会料不到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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