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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避祸英雄悲失路(5)


  依据红花会规条,凡是犯了大罪的人,如是一时胡涂,心存悔悟,可以在开香堂执法之前,自行用尖刀在大腿上戳三刀,这三刀必须对穿而过,即所谓“三刀六洞”,然后向当地该管舵主和执法香主求恕,但若是真正罪重,也自不能饶恕。鬼见愁姓名石双英,在红花会中坐十二把交椅,掌管刑堂,铁面无私,心狠手辣,犯罪的人就是逃到天涯海角,鬼见愁也必派人抓来处刑,所以红花会数万兄弟,凡是提到鬼见愁,无不悚然。须知红花会中全是江湖豪客,若不律以重法,赏罚严明,如何能服众而图大事。

  当下余鱼同道:“我求求你杀了我吧,我死在你手里,死也甘心。”骆冰听他话中仍有点不清不楚,怒火更炽。余鱼同道:“你一点也不知道,这五六年来,我为你受了多少苦。我在太湖总香堂第一次见你,我的心就不是自己的了。”骆冰道:“那时我早已是四哥的人了!你知道吗?”余鱼同道:“是啊,我知道我管不了自己,所以我总不敢多见你面。会里有什么事,我总求总舵主派我去干,别人当我为会卖命,全当我好兄弟看待,哪知我是要躲开你呀。我在外面奔波,哪有一天一个时辰不想你几遍。”说着一捋衣袖,把左臂露了出来,凑上一步,说道:“我恨我自己,骂我心如禽兽。每次恨极了时,就用匕首在这里刺一刀。你瞧!”骆冰看他手臂,朦朦胧胧的星光下,果然斑斑驳驳,满是疤痕,不由得心软。

  余鱼同见骆冰的嘴唇动了几动,但没说话,知道她有点感动,伸手过去拉她的手,骆冰退了一步,低头不语。余鱼同道:“我常常想,为什么老天不叫我在你未嫁时遇到你?既然你嫁了,为什么又捉弄我,叫我再见到你?我和你年貌相当,你跟我一定比跟四哥好得多。”骆冰本来有点怜他痴心,听到他最后两句话又气愤起来,说道:“四哥?你哪一点及得上他?他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,哪里像你这种……”她把骂人的话忍住了,“哼”了一声,一拐一拐的走到马边,挣着上马。余鱼同来扶她,骆冰喝道:“走开!”自己上了马。余鱼同道:“四嫂到哪里去?”骆冰道:“不要你管。四哥给鹰爪孙抓去,反正我也活不了……把刀还我。”

  余鱼同低着头把鸳鸯刀递给了她。骆冰接了过来,见余鱼同站在当地,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,她心地仁慈,说道:“只要你以后好好为会里出力,今儿的事我绝不对谁提起。以后我也给你留心,帮你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。”说罢“嗤”的一笑,拍马走了。骆冰这爱笑的脾气始终改不了。这一来却害了余鱼同。他见她临走一笑,以为这场单相思也未必一定没有结果,望着骆冰的背影,孤身站在旷野中又胡思乱想起来。

  骆冰骑马走出了里许路,一望天上的北斗,辨别了方向。向西是去迎接红花会群雄,协力来救丈夫,向东是跟着被捕的丈夫,乘机搭救。她明知自己身上受伤,势孤力单,救人是万万不能,但想丈夫是一步一步往东,而自己却反而西行?好生伤心难受,心中一烦,更加疲累困倦厉害,她茫无目标的奔出了七八里地,眼见离余鱼同已远,料他不敢再来滋扰,找到一块隐蔽处,下马就睡。

  骆冰小时候跟随父亲神刀骆元通,后来跟了丈夫奔雷手文泰来,这两人都是武技惊人,对她又是处处体贴照顾,所以她虽然从小出外闯荡江湖,但只有她占便宜打胜仗,从来没吃过苦。后来加入红花会,这帮会人多势众,她人缘又好,二十二年来可说得上是一个“江湖骄女”。这一次可苦了她了,丈夫被捕,自己受伤,最后还让余鱼同这么一缠,又气又苦,一个人哭了一会,沉沉睡去。哪知夜中身上烧得火烫,糊里糊涂地叫:“水,我要喝水。”哪里有人理她?到得第二天病势更重,她想挣扎起来,一坐起就头痛欲裂,只好重复睡倒,眼见太阳照到头顶,再又西沉,她又渴又饿,可是就上不了马。她想:“死在这里倒不要紧,可今生再见不到大哥了。”眼前一花,竟昏了过去。

  也不知昏睡了多少时候,听得有人声说道:“好了,醒来啦!”骆冰睁眼一看,见是一个大眼睛的少女站在她面前。那少女脸色微黑,浓浓的眉毛,看模样大约十八九岁,见骆冰醒来,好像很高兴的样子,对身旁的丫环道:“快把小米稀饭拿来给这位奶奶喝。”骆冰喝了一碗稀饭,精神一振,发觉自己是睡在炕上棉被之中,房中布置雅洁,显是家大户人家,回想自己昏迷以前情形,知道被人救了,心中好生感激,说道:“请问这位姑娘高姓?”那少女道:“我姓周,你再睡一忽儿,咱们待会再谈。”说罢轻轻退了出去,骆冰又阖眼睡了。

 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,再醒来时见房中已掌上了灯,只听见房外一个女子声音叫道:“他们这样欺侮咱们,到铁胆庄来放肆,老爷子忍得下,我先去教训教训他们。”骆冰听见“铁胆庄”三字,心中一惊,敢情自己又到了铁胆庄?这时两人又走进房来,灯下看是那少女和丫环。那少女走到炕前,撩开帐子看视。骆冰把眼睛闭上,假装睡着,那少女转身就往墙上摘刀。骆冰看见自己鸯鸳刀放在桌上,心中已有准备,只待少女回身砍她,就掀起棉被把对方兜头罩住,然后抄鸯鸳刀往外夺路。只听那丫头劝道:“姑娘你不能再闯祸,老爷现在心里很不好过,你可别再惹他生气啦!”骆冰想,这人大约是周仲英的女儿。

  她料得不错,这少女正是铁胆庄的大小姐周绮。她性格豪迈,有乃父之风,专一爱管闲事,好打不平,西北武林中人送了她一个外号,叫做“俏李逵”,那天她打伤了人,怕父亲责骂,当天不敢回家,在外面挨了一晚,料想父亲气平了些,才回家来,途中遇到骆冰昏迷倒地,把她救了转来。

  周绮摘下了刀,听丫环这么一说,心中一楞,说道:“哼,我不管。”拿了刀跑出门去,丫环跟了出去。骆冰睡了两天,精神已经恢复,身上热度也退了,她是练武的人,身体当然壮健,穿了鞋子,见桌上碟中有几个馒头,她实在饿了,拿起一个就吃,再拿了两个放在怀里,取了双刀,轻轻走出房门。

  骆冰知道身在险地,自己腿伤未愈,哪里敢有丝毫大意。她来过一次,依稀记得门户道路,想偷偷绕到花园,从后门出去。走过一条过道,听得外面有人声,两个人在谈话。她等了半晌,见那两人毫无离开的模样,只好又退了转去,躲躲闪闪的过了两进房子,黑夜中幸喜无人撞见,绕过回廊,见大厅中灯火辉煌,有人大声说话,声音听来有点熟悉。她偷偷到门缝中一张,见铁胆周仲英陪着两个人在说话,一个似乎见过,但想不起来,另一个却正是调戏过她、后来又引公人来捕捉丈夫的童兆和。仇人相见,想到丈夫惨遇,哪里还顾得自己死活,一掌把门推开,一柄飞刀疾向童兆和掷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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