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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古道骏马惊白发(2)


  原来那天晚上陆菲青一想自己行藏已露,此地不可再居,决定留书告别。他阅历深,见人多,知道自己这位女弟子聪明绝顶,但聪明人往往为聪明所误,所以临别赠言,希望她将来年纪大了之后能有所警惕。陆菲青身无长物,随身几件衣服,把一口白龙剑裹在里面,打了一个包裹,背在背上,等到二更时分,准备离开此地,别寻善地。他盘膝坐在床上,闭目养神,远远听到巡更之声,觉得时间已到,点亮了灯,忽然窗外一叶落地,接着两声桀桀怪笑。陆菲青何等机警,一口将灯吹熄,随手将长袍一角拽起,塞在腰里,另一手将白龙剑拔出。

  只听得窗外一人朗声发话道:“陆老头儿,越来越不成话啦,你以为一辈子躲在这里做教书匠儿,人家就找你不到吗,乖乖跟爷们到京里打官司去吧!”陆菲青一听知道对头到了,瞬息之间打好了主意。陆菲青名满江湖,明知来找他的绝非庸手,而且也绝不止一人,他们在外面以逸待劳,不出去不行,可是从窗中出去立刻会受到致命攻击,当下一声不响,施展壁虎游墙功,悄声沿壁直上,拉住天窗格子,格格两声,就将窗格拉断,再运气挥掌一击,人随着瓦片纷飞之中,跳上屋顶。下面的人“咦”了一声,一枝甩手箭打了过来,同时大叫:“相好的,别跑。”陆菲青侧身一让,低声喝道:“朋友,跟我来。”展开轻功提纵术,直向郊外奔去。只见三条黑影,先先后后的追来。

  陆菲青一口气奔出六七里地,后面追的人开口骂道:“呸,陆老头儿,你也是成名人物,怎么这样不要脸,想一走了之吗?”哪知道陆菲青别有深算,他明知今晚的事非决生死不能了结,一声不响的把敌人引到扶风城西一个山岗上来。

  果然不出陆菲青之所料,追来的三人全是扎手人物。陆菲青一来要把他们引到荒僻的地方,二来是要伸量他们的功力,三来是要把来捕的人全数引出来,免得己在明而敌在暗,中了对方暗算。陆菲青脚下加紧,一瞬之间又赶出了十余丈,上得岗来,脚步丝毫没有放慢,后面的人,却分出高低来了。

  陆菲青上得岗来,凝神待敌,反而将白龙剑插入剑鞘。三个追敌先后赶到,见陆菲青止步转身,也不敢过份逼近,三人丁字形站着,一人在前,两人稍后,陆菲青在月光下看这在前的那人。那人五十上下年纪,又矮又瘦,黑黝黝的一张脸,两撇燕尾须,长不盈寸,身形矮健。他身后两人一个身形极高,另一个是胖子。只听见那瘦子当先发话道:“陆老英雄别来无恙,可还认得你这手下败将的焦文期吗?”陆菲青心中一震,怎么焦文期这魔头今晚找上来了。

  原来焦文期是关东六魔中的第三魔,十多年前和陆菲青在直隶言语失和,动过一次手。当时陆菲青手下留情,未曾赶尽杀绝,只打了他一掌。不想焦文期引为奇耻大辱,誓报此仇,这次受官府之聘,赴天山北路办理一件要事,无意中得知了陆菲青的行踪,于是率领了陕甘总督府中两名高手,也不通知当地官府,半夜里来找陆菲青。这些年来焦文期潜下苦功,把铁琵琶手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,他在掌上栽了跟斗,决心要在掌上找回来。

  陆菲青拱手道:“原来是焦文期焦三哥,十多年不见,竟认不出来了。这两位是谁,焦三哥给我引见引见。”焦文期皮笑肉不笑的“哼”了一声,指着那胖子道:“这是我的盟弟罗信,人称铁臂罗汉。”指着那高身材的人道:“这是两湖豪杰玉判官贺人龙。你们多亲近亲近。”罗信和贺人龙都向陆菲青拱拱手,说了声:“久仰,久仰。”

  陆菲青道:“这种穷山僻壤居然蒙三位大驾光临,真是梦想不到。不知三位有何见教。”焦文期冷然道:“陆老英雄,十五年前,我拜过你老一掌之赐,这只怨我学艺不精,总算我骨头硬,命不该绝,这几年来又学到了三招两式的毛拳,又想请你老别见笑指教指教,这是为私。你老名满天下,朝廷里要你去了结几件公案,我兄弟三人专诚拜访,就是来促请大驾,这是为公。”

  陆菲青明知今晚非用武力决胜败不可,可是数十年来养气练神,少年时的豪气已消磨殆尽,当下对焦文期拱手道:“焦三爷,你我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,当年我得罪你的地方,这里给你赔礼了!”说罢就是一揖。那高身材的玉判官贺人龙“呸”了一声,大声骂道:“不要脸!”陆菲青眸子一翻,盯住了贺人龙说道:“我陆菲青在江湖上,几十年来薄有微名,平生还没做过一件给武林兄弟瞧不起的事来。”他转面向焦文期道:“你焦三爷刚才说来找在下是既为私又为公,当年我们年轻好胜,现在说来不值一笑,你焦三爷要找当年过节,我这里给你赔过了礼。至于说到公事,我陆菲青还不致于这样不要脸,去给满清做鹰犬,你们要拿我这几根老骨头去升官发财,嘿嘿,请来拿吧!”这番话把三人可都损了。陆菲青道:“你们三位是一齐上呢,还是哪一位先上?我瞧还是这位贺爷先请吧。”

  大胖子罗信猛道:“有你这么多说的!”冲过来对准陆菲青面门就是一拳,陆菲青不闪不让,在拳到面前只有数寸时,左掌直切罗信右拳脉门,罗信料不到对方来势如此之快,连退三步,陆菲青也不追赶,罗信定了一下神,施展五行拳又猛攻过来。

  这时焦文期和贺人龙都已退在一旁监视,两人各有打算。焦文期是一心报仇,自己这些年来在铁琵琶上虽痛下功夫,本领已大非昔比,但当年领教过陆菲青的无极玄功拳,实在是非同小可,他想先让罗信和贺人龙消耗陆菲青一点气力,自己再上场,贺人龙却满心想拿到钦犯,让总督给他保荐一个功名。

  这里罗信和陆菲青已打得热闹非凡。五行拳的拳招全取攻势,一招才发,二招又到,一刻也不容缓,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行相生相克,连续不断,也是外家中的厉害拳术。罗信数击不中,突发一拳,用五行拳中的“劈”字诀,劈拳属金,劈拳过去,又施“钻”拳,钻拳属火,在长拳中又叫“冲天炮”,冲打上盘。陆菲青的招术,似慢实快。一瞬之间两人已拆了十多招,罗信正用“崩”拳一挂,接着“横”拳一闩,忽然不见了陆菲青的人影,急忙转身,见陆菲青已绕在身后,情急之下,想拉住陆菲青手腕。

  罗信自恃身雄力大,不怕和对方硬拼,哪知陆菲青长袖飘飘,非但抓不到手腕,连衣服也没碰到一点。罗信发了急,拳势一变,用擒拿手双手一抓,陆菲青也不还招,只在他身边转来转去。数招之后,罗信见有可乘之机,右拳一拳挥去,料到陆菲青必向左一让,随即伸手向他左肩抓来,一抓到手,心中大喜,哪知不抓犹可,一抓之下,自己一个肥大的身躯竟平平的横飞出去,篷的一声,重重实实的摔在三丈之外。他猛摔一跤,眼前金星乱迸,双手一撑,坐起身来,半天摸不着头脑,傻楞楞的坐着发呆,口中喃喃咒骂:“妈巴羔子,奶奶雄,怎么搅的?”

  原来陆菲青用的是内家拳术中的上乘功夫,叫做“沾衣十八跌”,功夫深的人,敌人只要一沾到衣服,自己就会直跌出去,是当年“千跌张”传下来的秘术,其实也是借势用劲之法。陆菲青功力虽还不会令敌人沾衣就跌的地步,但罗信出尽力气来抓他身体,一沾到他身体,就被他一个反劲直倒出去。

  罗信坐在地上发楞,焦文期双眉一皱,低声喝道:“罗贤弟起来!”贺人龙一声不作,一个“双龙抢珠”,双拳向陆菲青击来。陆菲青身影一晃,人影无踪,贺人龙背上被拍了一下,只听见背后说:“你再练十年!”贺人龙急转过身,又不见了陆菲青,想再转身,不意脸上被拍拍两记耳光,手法奇重,两边脸顿时都肿了起来,陆菲青喝道:“小辈无礼,今日教训教训你。”按理贺人龙武功还在罗信之上,因为刚才口角刻薄。所以陆菲青丝毫不给他留脸,不容他发招,就用奇快的身法给他来了个下马威。

  焦文期一见贺人龙吃了亏,一个箭步跳上去,人未到,掌风先到。陆菲青知道这个关东六魔的第三魔绝非其余两人可比,不敢存心戏弄,施展本门无极玄功拳,小心应付。贺人龙见两人斗在一起,想帮忙可是插不进手去。焦文期施出铁琵琶手,招招阴狠毒辣,只要被手指挥上一挥,当场就得残废,焦文期的铁琵琶手得自洛阳韩家的真传,一记“手挥五弦”向陆菲青拂来。他出手似乎轻飘无力,可是虚虚实实,柔中带刚,一临身挥指似铁,这种拳法兼采铁沙掌和鹰爪功两家之长。

  陆菲青见焦文期功夫甚深,不禁低喝一声:“好!”一个“虎踪步”,闪开正面,微上一步,已到了焦文期右肩下侧,右掌一“划手”,向他右腋击去。焦文期忙侧身分掌,“琵琶遮面”,左掌护身,右手“刀枪齐鸣”,弓起食中两指,向陆菲青点来。陆菲青身形一矮,一个“印掌”,掌风飒然,已沾胸衣,陆菲青存心厚道,见焦文期数十年功力,不忍使他废于一旦,所以一掌只用五成力,想他自知惭愧,就此引退,哪知陆菲青一念之仁,险些召来杀身之祸。他一掌不用力,动作自然就慢,焦文期明知对方饶他,但他乘势直上,乘陆菲青哈哈一笑,一掌将缩未缩,前胸门户洞开之际,突然左掌“流泉下山”,五指在陆菲青左乳下猛力一戳。

  陆菲青出于不意,无法闪避,竟中了他铁琵琶手的毒手,但他究竟是武当名家,虽败不乱,双掌一错,封紧门户,连连解去焦文期随势攻上三记毒手。他连退三步,不作一声,调神凝气,不敢发怒,自知身受重伤,如稍一暴躁,强敌环伺今日难免命丧荒山。焦文期得手不容情,哪里肯让对方有喘息时机,“银瓶乍破”,“铁骑突出”,几记铁琵琶手中的厉害招术一招紧似一招。陆菲青长啸一声,白龙剑出手,刷刷刷三剑,全是进手招数,焦文期连纵带跳,避了开去,大叫:“并肩子上啊。老儿要拼命!”

  贺人龙更不打话,一对吴钩剑分上下两路,一奔咽喉一奔前阴,向陆菲青击来。吴钩剑虽然叫做剑,其实是双钩,不过钩顶多了一个剑尖,除了运用钩法中的勾、拉、锁、带之外,还夹着双剑的路子,双钩不属十八般兵器之中,极为阴毒难练,练习时一不留神不是被月牙护手伤了自己,便是反而制肘而运不出招去。陆菲青见双钩一出手,便知他武功不弱,展开柔云剑术中“杏花春雨”,“三环套月”连连进攻。这时罗信取出七节钢鞭,也加入战团,力大手沉,陆菲青不敢用剑碰他钢鞭,剑走轻灵,直削他的手指,罗信“啊”的一声,跳了开去。焦文期铁牌一拍,铮铮有声,向陆菲青后脑劈来。

  焦文期从前在洛阳韩家学艺,韩家铁琵琶手至韩五娘而登峰造极,除掌法外,兵器用的是一个精钢打成的琵琶。这琵琶两边锋利,攻时可作板斧,守时可作盾牌,琵琶腹内中空,藏有十二枚琵琶钉,一物三用,端的厉害。焦文期得到韩家真传,但他嫌琵琶是女子弹弄之物,在江湖上使用出来被口齿轻薄之人损几句可受不了,所以他别出心裁,打造了一个铁牌,形状虽不是琵琶,但使用手法和师门所传并无分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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