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江南 > 涿鹿·炎的最后王孙 | 上页 下页
四五


  巫师说:“羲和的六龙之车,没有人能追得上。”

  王说:“我是后土的孙子,如果我不去追逐,那么还有谁?”

  巫师说:“太阳东升西落,都是天意,天道刚强,为什么要逆转?”

  王说:“我讨厌黑暗,我要看见光明。”

  巫师说:“光明又能怎么样?”

  王说:“再也没有凄凉的黑夜,只有日光和快乐。再也没有时光的流逝,只有永恒的天地。少年将不再老去,老人不害怕死亡,女子们不会因为岁月失去美丽,我永远不会看见战士们的白发。”

  巫师问:“真的会那样么?”

  王说:“那是我的理想。”

  于是那个巨人风驰电掣地奔行在浩瀚的大地上。

  他散发如狮,他长笑如歌,他跨越了泰山,跨越了祁连,跨越了昆仑,他向着天空张开双臂,他说:“太阳!别走!”

  可是他整个身体都沐浴在太阳的火焰中,他汗如雨下,干渴而疲惫。

  于是他奔向黄河,一气吸干了黄河,可是他依然渴,他又奔向渭水,又吸干了。干渴还在烧灼他的喉咙,巫师在远方的山峰上喊:“大王,北方有大泽。”

  羲和疯狂地驱策着烈火长车,燃烧的龙车就将冲下山崖。

  王不再看北方,他看着西方,他又一次开始奔跑。他说:“我老了,我已经不能再尝试了。在我被太阳融化前,让我捉住最后的机会,我要给大家永恒的时间!”

  在载日之山的颠峰上,王如铁的双臂死死锁住了太阳。

  羲和叹息着看着王,他说:“几万年以来,你是唯一追上我的,可惜你还是失败了。”

  王问:“为什么?”

  羲和说:“其实你已经死了。当你跑上载天之山的时候,你已经死了。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支持你死亡的躯体继续拥抱我的龙车,可是你却没有力量带我回去了。”

  王在羲和的叹息中渐渐化作了烟,他依然不肯相信地问着:“我死了?”

  龙车落下山崖,黑夜又一次笼罩了大地。

  王粉碎着的身躯默默地矗立在悬崖边,我常常觉得自己能看见他眼角的泪水。

  然后他奋力掷出了接天的长杖,在载日之山下,长杖化作最茂盛的桃林。

  王说:“未来的勇士啊,你可以吃桃子解渴了……”

  然后顶天立地的身躯散成了烟。

  蚩尤觉得自己很早慧,以为神话都是假的,是爷爷哄孩子的招数。

  可在那一刻,在惊雷闪电的一击中,蚩尤以为看见了传说中的夸父王。他刹那间相信那个挽留时光的故事曾经真的发生过,一种精神挣脱了囚笼去舞蹈,放肆张狂,一种不知由来的冲动让蚩尤想要站起来,他想说:“爽!真爽!他们终于来杀黄帝了!”

  他又想说:“追太阳!追太阳!别跑!”

 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,虽然他心里说不上多恨黄帝,也说不上多么同情被诛杀的大夸父,但他真的开心。他想起神农部死在坂泉之战的那些男人,虽然蚩尤没见过他们,但是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血脉相连,他们死在眼前这个该死的老家伙的手下。因为他要一统天下,狗屁的一统天下!为什么要一统天下?

  我们应该在原野上拉着手彻夜欢歌不是么?我们应该在春社上醉酒之后大力拥抱不是么?我们的男男女女应该在春光到来的时候在水边追逐不是么?天如锅盖地如棋盘,在浩瀚的原野上我们就该自由如白鸟一样飞翔,我们为什么要一座叫做涿鹿的有城墙的城市?还要为它杀成千上万的人。

  他的心癫狂如舞,暴躁地跳动。

  如山峦般的霸道阳罡从很远的地方冲了过来,巨斧带着可怕的狂风飞过半空。

  蚩尤呆住了,“刑天!”

  刑天超过了红日的速度。无论是英招、应龙、或者风后,轩辕黄帝手下的所有神将都在刑天这一击下黯然失色。神农部的第一勇士以他的武勇称雄四方。刑天的“干”可以斩断大山,也可以斩断微风。

  这一次,他斩落了红日的头颅。

  血又一次冲天而起,又是一颗巨大的头颅飞舞,又是一个鲜血凝成的节庆。总是相同的结局。

  蚩尤看见那颗头颅落在了面前,俊美的头颅瞪大眼睛,叹息着说:“恨啊!”

  似曾相识的泪水落下,那颗头颅的眼睛缓缓地合上了。蚩尤惊恐地抱紧双臂,一屁股坐在地上,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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