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江南 > 九州·缥缈录Ⅲ | 上页 下页


  她跳上桌子,一屁股歪坐在那里,一手按定盅子:“姬野,把我们的赌注都押上去!”

  姬野冷着脸,没有动。他知道羽然这个性子,但是他也知道方起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,方起召九岁就在青楼里和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混在一起,在女人身上大把大把地花钱。他在众人中颇有威望便是因为他乐意出钱请同僚们看艳舞喝花酒。

  “我们赢了,金铢归你和阿苏勒,翠玉可要归我!”羽然在姬野肩膀上大大咧咧拍了一巴掌,“乖乖的,听我的令,没错!”

  姬野不再说什么了,把金铢都推了过去。他所认识的羽然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女孩,他们一起奔跑在月下,因为扯塌了别人的大棚子。吕归尘和姬野对视了一眼,也没有说什么,他静静地站在那里,没有松开扣紧刀锷的手。

  骰子在盅子里滚动,两方都瞪大了眼睛,周围的一切听不见看不见似的,满世界就只有这一个盅子。

  羽然“啪”地一按盅子,骰子声哑然。

  “下好离手下好离手!一局定生死,要钱的为钱死,要玉的为玉死,要姑娘的为姑娘死,别犹豫了!下稳,我可就开了!”羽然大喊。

  “稳了!”姬野大喊。

  “稳了!”方起召大喊。

  姬野还是押大,方起召还是押小。

  羽然一揭盅,双臂一举,咯咯地笑了起来。盅子里,齐唰唰的三个六点,依然是大到不能再大的“大”。

  “得不到的终得不到啊!”羽然伸手就去抓那枚翠璜。

  “慢着!”雷云正柯大吼一声。

  羽然愣住了。

  雷云正柯一把夺过羽然手里的盅子,众目睽睽之下,他手指在盅子底下轻轻一扣!盅子底下那块半寸厚的红木板居然微微地一弹,上面的三粒骰子都翻了一个身。

  “出千!你们出千!”叶正鸿跳了起来。

  “出千!你们他妈的想死啊!敢出千!”方起召如同死地逢生,声音大得像是打雷。

  羽然一闪身,从桌上蹦了下去。

  她的把戏被识破了,虽然方起召雷云正柯他们未必明白羽然是怎么出千的,但是盅子下的木板可以被扣动,无疑是有鬼。其实羽然不过是耍了一个很小的把戏,她不是人类,却是一个羽人,她的听力敏锐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,骰子在盅底木板上滑动和停止瞬间的声音她都可以分辨。她并非第一次来这家赌坊,甚至和老板还有一些交情,她说来这里赌的时候就有十足的把握。她换了薄底的盅子,若是听出来是自己赢,便不动,若是对方赢,就轻轻一扣,局面就颠倒过来。

  可是方起召的目光却只在羽然的耳垂面颊和胸口边游荡,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乖巧高贵的女孩却是一个出千的好手。

  此时局面揭破,对面四个人阴着脸,一齐逼上一步。

  “出千?出千算什么?无千不为赌!别以为本姑娘心地善良不耍赖!”羽然大喝了一声,却是“嗖”地就退了出去,穿过布帘,转瞬已经看不到影子了。

  方起召他们还在发愣,姬野飞起一脚踢翻了桌子。在桌子翻倒之前,他动作如同闪电,把桌子上满包的金铢抢过来扛在肩头就跑。吕归尘持刀和四个人对峙了极短的瞬间,作势要逼上一步,方起召他们刚要闪避,吕归尘也是飞速地退了出去。

  月光下,三条影子先后从亮着灯的小赌坊里冲了出来,奔向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。

  “分开跑!分开跑!”姬野的声音在夜色中穿行。

  也不知是第多少次,南淮城里人见人嫌的这三个少男少女又一次开始逃命,像是一场排演过无数次的大戏重新上演。

  五

  下唐国,南淮城中。

  八月二十八,已是初秋时节。秋风渐起,街市两侧的草木上已泛起苍苍的秋色。更夫一声声梆子传来,倍添秋愁。

  拓跋将军府,简朴的中堂上,主客双方遥遥对坐,并不说话。烟草燃烧的青烟袅袅腾起,一身黑袍的客人抽着烟杆,目光却逗留在院中的槿树上。

  “离国赤旅雷骑,乃是天下的雄兵,息将军已经准备好了?”主人打破沉默。

  “国主赐下金符铁马印,传令出征。一国之主,出言如山,事到如今已难挽回,息某只希望不负国主的托付,得胜归来。”

  “息将军是国主的股肱重臣,国主下诏,难道不曾和息将军商议?”

  “剑印和诏书由朱匣火漆封缄,宫中内侍直送舍下,我连国主的面都不曾见。”

  堂中沉默良久,客人缓缓吐出一口青烟。

  “难道除了你我二人,下唐国还有人能左右军务?”主人抬起褐色的眼睛,直视来客。

  “这不是臣子该问的问题。既然出仕于诸侯,就只有奉诏讨逆。拓跋将军应该明白我的处境。”客人淡淡地回应。

  主人沉思良久,点了点头:“两万人马,拓跋在三日内调拨完毕,粮秣车仗也如息将军所要的数目。若没有其他事,请恕拓跋要送客了。”

  “好!”客人一扣桌面,起身出门。

  直到他已经踏出中堂,站在一轮将满的明月之下,又听见背后传来主人低低的声音:“能令国主下诏出征的人,不是你我,只能是……”

  “有些话,未必要说出口。”客人径直出门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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