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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“这里居然有人住了?”魏枯雪有些吃惊,转而笑笑,“我不是外乡人。我来这里,是找一个道观。”

  “这里不是道观了,改文庙了,祭孔圣的地方,你找错了,你找什么道观?”老人被从梦里吵醒,没有好脾气。

  “改文庙了?”魏枯雪哑然失笑,“我不知道,我只是找一个道观,不管什么道观,有人在道观等我。”

  老人像是看见了疯子,上上下下打量了魏枯雪几眼,急急忙忙地要闭门:“穷乡僻壤,这里没有道观。”

  魏枯雪按住了门不让他关上:“那么附近哪里有道观?”

  “乌头镇,白水观。”门“哐”地一声合上了。

  野草萋萋,随风摇曳。夕阳低垂,远处老树昏鸦。

  一座废弃已久的道观立在斜阳深处,断壁残垣,屋角锈蚀的铁马在风里叮叮当当的作响。道观前是一片白茅地,魏枯雪拨草而入,抬头看见歪斜的牌匾——“白水观”。

  魏枯雪以手遮头而过,似乎那牌匾随时会掉下来砸在他头顶。

  观里庭院开阔,却也是白茅丛生,看起来久已没有人居住,大概这么偏僻荒远的地方,连叫化子和野狗也没有兴趣光顾。殿堂上尤然坐在漆皮剥落的三清,只不过老君的手指断了,手掌秃得可笑,原始天尊却没有了鼻子。

  魏枯雪一笑:“看这三清的雕刻,倒是唐时的古物了。”

  他双手持剑柄背在身后,在夕阳下踩着白茅踱步,且行且吟:

  “箫声咽。秦娥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。年年柳色,灞陵伤别。乐游原上清秋节,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,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。”

  这首传为李白所写的《忆秦娥》,是灞陵折柳怀古思旧之作,本意悲凉,而在魏枯雪口中却平添萧瑟疏狂,仿佛叩击铜甑。

  他转身坐在白茅间的一块大石上,扣剑而歌,歌声裂云烁日:

  “你说箫声咽,你说秦楼月,你说灞陵年年折柳绦,不见有当年楼头帘中人如月。你说清秋节,你说音尘绝,你说咸阳古道汉家阙,何处是男儿唱尽梨花心如铁?”

  他低笑一声:

  “闲来看三清坐土里,老猿扶断墙。”

  歌声激扬,天日昏黄,却无人应答,最后只剩下风声细细。魏枯雪起身四顾,目光迷离,似乎就要转身离去。

  他忽然驻足转身,吐气发声:“我就是魏枯雪!”

  声如雷霆,气息仿佛十万利剑向着四面八方而去,以他为中心,野草被劲风扯得笔直,直指周围。

  寂静。只有远处老树上的乌鸦被惊起,“呀呀”地叫着在天空中盘旋。

  魏枯雪昂然而立,目光森然。

  脚步声由远而近,魏枯雪一转眼,看见夕阳中缓步而来的一个影子。那是一个黑衣的道士,年纪轻轻,微微带笑,并未带兵器。

  “掌教已经恭候多时了。”道士恭恭敬敬,向魏枯雪揖手。

  “我听一个朋友说,中天散人一声令下,重阳道宗两万子弟天南海北地找我,只要我随便走进一处道观大喝一声我就是魏枯雪,便有人出来迎接。于是我就找了这么一个荒郊野观试试,想不到还真的应验了,不愧是家大业大的终南道统。”魏枯雪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直视道士。

  道士微带笑容,目光一迎复又分开,并不畏惧魏枯雪的逼视:“魏宗主说笑了,一剑雪枯魏宗主这样的绝世高手,如果不想让我们找到,便是重阳门下有两百万弟子也是枉然。不过师尊前日传下法旨,说法驾停在此处,魏宗主一日不来,便等一日,十日不来,便等十日。”

  “我这样的路痴,以前想去天池去看雪,结果一路北行却到了碎叶,掌教等我还真是得好耐心。”

  “不怕。这里虽然是个荒废的道观,不过远山孤树草里莺飞,荒芜中独有意趣,苏某在这里等上一生也不会觉得烦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殿堂中,清瘦的黑袍道人已经站在三清像下了,宽袍大袖,仿佛仙人。

  魏枯雪再次见到中天散人苏秋炎的时候,苏秋炎身上有种感觉赫然如利剑一般。走出了忘真楼,这个老人忽的就变了。

  “掌教法驾亲临,别来无恙啊。”魏枯雪大笑。

  “终南山上忘真楼中你我有约,岂敢畏首畏尾,不尽全力?”苏秋炎也笑,“宗主词曲精绝,令人钦佩。”

  “不合词牌曲牌,不入方家眼目,俗人的东西,想不到掌教居然不吝赞赏。”

  “换作个俗人唱宗主的曲子,就是真的俗了。宗主唱来,剑心旷古,没有人会说俗。”苏秋炎脸色郑重。

  魏枯雪淡淡笑过:“有远客吧?”

  苏秋炎微微比了一个手势,魏枯雪回首,断壁之上、晚风之中,一袭白色的僧衣猎猎飘动,年轻的僧侣手掌一串念珠单掌立在胸前,低低地唱了一声佛。而后他缓步而下,过峭壁如履平地,一步踏下,便行云流水般走近。

  “白马天僧,拜见魏宗主。”僧侣合十为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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