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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叶羽知道他没有心情听自己说这些,可是他也未必有心情说这些。他性子倨傲。如果不是看见李秋真冒着生死也要救下重阳弟子,即使歉疚也会嘴硬下去。况且他正为魏枯雪方才的表现而担忧。半个月前的一天早晨起来,魏枯雪忽然要备马来终南山,一路上拼命赶路,足足累倒了十几匹骏马。虽然看起来还是从容不迫,可实际上魏枯雪已经赶得不能再快了。魏枯雪从无斗剑的嗜好,现在却指明要会终南掌教。这里面的机关连叶羽也不知道。他是魏枯雪唯一的弟子,如果这件事他也不知道,那么天下知道的可能只有两个人了──魏枯雪自己,和中天散人苏秋炎!

  忘真楼是一座二层小楼,相传重阳祖师就是在这里悟出地元之道,长春真人也是在这里得了天心之术,是以这栋破旧的小楼上每一代终南掌教所专有的清修之所。

  魏枯雪站在乌黑的木门前,犹豫了很久。终于,他轻轻伸手扣住门环。可是魏枯雪没有敲门,而是猛的发力震开四寸多厚的乌木大门,灰尘簌簌的落在魏枯雪头顶,里面是一片漆黑,似乎是没有尽头的深远。魏枯雪静静的看了一会,迈步踏上了早已朽败的木地板,随手在自己背后扣上了门。没有丝毫人的气息,只有一股浓重的灰尘味道,似乎他每走一步都有灰尘从地板的缝隙里腾起来,脚下咯吱咯吱的响着,象是稍微用些劲就会蹋陷下去。魏枯雪就这么不动声色的走着,一共走了十七步。

  他什么都看不见,也什么都听不见,可是他就停在那里,默立片刻,把手中的紫色包裹置于地上,然后坐在了地板上,面对着寂静的黑暗。

  又是很长时间,有嚓的一声响,一个火星腾了起来,小小的火苗摇晃着,火绒被点燃了。一灯如豆亮了起来,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魏枯雪的眼睛,也照亮了对面那人清瘦的面容。

  幸会。魏枯雪低声道。

  也是贫道三生有幸。苏秋炎按灭了火绒。

  掌教以手指点燃火绒,想来重阳派离火真诀上的修为已经到了极高境界了吧?

  苏秋炎却低头微笑道:魏先生方才在重阳宫外,剑气奔涌如千里昆仑,相比之下,贫道这样的小道徒然惹人耻笑罢了。

  魏枯雪唇边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,道:远隔数里之遥,我的剑气尤然能惊动掌教的法驾,只怕不是我剑气修为高,而是掌教的天心之术足以傲人。

  不敢,敢问魏先生不远千里前来重阳宫所为何事?

  在下只是想来看看,重阳宫收藏的那件东西是否还在?

  哪件东西?苏秋炎长眉跳起,目光炯炯,直视魏枯雪。

  魏枯雪沉吟半晌,微微点头笑道:看来魏某的武功还不足以令掌教安心。

  苏秋炎也微笑道:昆仑剑气名动四海,万夫莫敌。可是所谓武道之术,却不止于万夫莫敌。

  魏枯雪的手缓缓的伸向地下的包袱:所谓道家真法,也不是为了讨朝廷的欢心而已。

  然,苏秋炎道,请拔剑!

  随即,他的眼睛落在魏枯雪手中的包袱上,微光下,赫然是无数的咒符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个包袱,连捆扎包袱的紫带上都没有遗漏。笑意顿去,惊讶的神色出现在苏秋炎的脸上。

  莫非?苏秋炎颤声道。

  此剑杀气太盛,剑魂已成。若不是贵派宗师空幻子前辈以离火真诀书写的紫绫,凡物恐怕压不住它的戾气。我胆敢把它带出昆仑雪顶,还要拜谢贵派的道术无双了。魏枯雪声寒如冰,缓缓拔剑出鞘,只有扑的一声闷响,质朴无华的长剑已经擎在他手中了。随即,魏枯雪半跪于地,挥剑平指,长剑一寸一寸推向苏秋炎的眉心。

  苏秋炎看着古拙的剑身上绽开无数的冰纹,丝丝交错相射,在灯下漾出千重虚幻,不禁长叹一声道:贫道虽然是道术中人,也知道古剑纯钧天下第一神剑,魏先生既然能御使此剑而不为其中戾魂所噬,剑气之强恐怕尤胜贵派祖师常先生。这一场试剑,就免了吧?

  魏枯雪苦笑道:晚了,此剑一出,断不能半途而返,否则戾魂散溢,只恐为祸天下。还请掌教离火真诀出手代为压制。

  苏秋炎一笑摇头道:魏先生所说固然不假,可是以魏先生的剑气收取剑魂不是难事,恐怕魏先生还有相试贫道的意思吧?

  魏枯雪不再回答,只是端正身形,敛眉正意,将那一剑缓缓递了出去。

  剑离苏秋炎的眉心尚有三寸,剑气已经在苏秋炎眉心凝起了薄冰,苏秋炎长吸一口气,左手凌空画诀,长须白发无风自动。忽然间,一道绚丽的火圈现于苏秋炎头顶,随即火圈落下笼罩全身,苏秋炎竟然端坐在透明的火影里。

  好!魏枯雪大喝一声,古剑纯钧骤然间光华万丈,暴风雷霆一般刺向苏秋炎的眉心。

  寒气如刀,灯火顿灭。可是在这一瞬间,一道空明亮丽的火焰从苏秋炎的眉心里激射出去,在空中绵展为九尺长短的火弧。霜剑火刀在空中相击,雪霰和火星一起飞射,模糊了彼此的视线。

  脚下的木板承受不住,一条深深的裂缝一直拉到门口。两个人顿时失去了立足之处,苏秋炎虽然坐在地下,可此时凭空翻起,双袖展开如一只玄鹤舞于空中,轻飘飘的贴在身后的墙壁上。而魏枯雪挥剑逼出一阵狂风,身形不动,却凭空移开三尺。他居然凭借挥剑的力量闪开了裂缝。

  满地都是薄薄的霜,而墙壁上无数的火苗窜动着。魏枯雪凝视苏秋炎良久,缓缓抱剑于胸,苏秋炎则揖手为礼,两人均是垂下头去沉思。

 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,魏枯雪才抬起头来,看见四面墙壁还是燃烧,于是他挥剑成圈,一道清晰可见的寒气剑圈扩展开去,撞击到周围的墙壁上,一瞬间,火苗都熄灭了,雪霜泛了起来。可在墙上身中剑气的苏秋炎却无动于衷,只是重新坐回地上,整了整散乱的衣服。

  我本以为贵派的风雪枯剑只不过是虚幻之物,乃是贵派宗师为了激励弟子所说的虚言,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一剑,纵死也可以含笑了。苏秋炎叹道。

  掌教不能死,掌教若死了,天下还有谁能以先天无上罡气重现重阳先师的诸般神妙呢?魏枯雪小心的把剑插回剑鞘,又仔细的裹上紫绫。

  苏秋炎自嘲道:若不是一日里忽然领悟了道术的一星半点真意,我还以为重阳先师的所为都是后人妄传呢。

  那么贵派的南天离火真融之术掌教也一定有九重之功了吧?

  所幸没有辜负家师的教导,苏秋炎道,既然魏先生问起此术,想来对那件旧事贵派还没有遗忘了。

  如何能忘?如何能忘?魏枯雪长叹。

  如何能忘?苏秋炎也是久久的叹息。

  掌教既然闭关半个月,想必是看见了魏某看见的东西。

  不必再打哑谜,苏秋炎点头,那夜我在太乙峰顶,正是看见了荧惑入犯紫薇!

  时值九月,按照历法,荧惑断然不该在此时靠近中天紫薇的,可是如此?

  不错,而且苏秋炎微微颤抖。

  而且那荧惑光明大盛,夺了漫天之光,其前更有一月之内太白三度经天,光明白昼可见!魏枯雪忽然接口道。

  是苏秋炎苦笑摇头,不必安慰自己,我已经查了七百年来的历书,这样的光景只有过那么一次。

  他真的要回来了吧?魏枯雪的声调忽然变得飘忽难言。

  或许是五明子要重现人间也难肯定,方腊之时五明子的重现不是也使天相大乱么?苏秋炎犹豫着道。

  唉,掌教还是不愿意设想那人就要回来了,魏枯雪摇头叹息,掌教且想想,以五明子的光明怎么可能引动荧惑和太白?又怎能让天星夺日之光?只有那个人罢了。

  那个人他是人么?苏秋炎静穆的面孔忽然间有些扭曲。

  光明皇帝!魏枯雪幽幽的说,说到最后一个字,战栗已经夺去了他的声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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