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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九六回 宝镜耀明辉玉软香温情无限 昏灯摇冷焰风饕雪虐恨何穷(2)


  萧玉不敢再说,只得抢口说了句:“多多拜托。”

  退了下来。因绛雪暗号示意不否不诺,心中不定,意欲等上一会。忽见绛雪走到门前,回身将手连挥,意似催走,不再回复。暗忖:“今晚我真呆了。这里住房都没墙垣,正好假装回去,等她进屋再绕转来,到窗底下听她二人背后真话,一听便知,不比得她暗号还强得多么?”

  念头转定,先把手一挥,朝来路走去,先绕到房侧,见灵堂灯光一明一暗,瑶仙窗上影绰绰似有两个人影闪过,知已进房,没有留神自己。慌不迭提气轻身掩到瑶仙居室窗下,侧耳静听。二女语声细微,隐闻瑶仙在内悲叹,绛雪在旁劝解,只听不真切。雪地奇寒,朔风透体,脊骨冰凉,牙齿又不争气,偏在此时捉对儿上下厮击,震震有声,怎么也忍不住。惟恐二女发觉,再一弄巧成拙。更难挽回。急得一颗心怦怦乱跳,似要迸出腔子外来。越急心越不定,两耳更失效用,在自惶惶,无计可施。后来在窗底下搜索,好容易找到一条小缝。刚凑上去,要往里探看,忽听瑶仙在屋里唤道:“绛妹,你听窗外好似有人一样,快看看去。真是越闹越不成样了。”

  随听绛雪答道:“姊姊忒多心,明明是冰雪破裂的声音。这半夜三更,哪有这样下流没品行的?被人看见,捉住还有命么?明天还要早起,请姊姊早点安歇养神吧。”

  萧玉在外,哪敢往下再听,没等说完,早吓得提心吊胆,接连几蹿,逃了开去。恐二女由窗中外窥,避开正面,先在房侧躲了一会,不见人出。探头外视,瑶仙室内灯光已灭,声息全无,知道冰雪业已冻结,自己轻功不曾学好,踏行有声,不敢再作留连。心中一酸,越觉通体冰凉,彻骨寒心,冷不可当。怀着满腹悲酸,思绪万千,对着瑶仙卧房虚抱了几抱,四顾茫茫,凄然暗叹了一声。眼泪流到脸上,面皮微动,觉着有些发皱,举袖去擦,冰凉挺硬,袖已冻僵。只得把一双冻手搓热,露出一张无人见怜的哭丧脸,往回就跑,随跑随想。暗忖:

  “二女所说之事,何等机密重大,如若稍微看轻我,怎会吐露只字?分明念切亲仇,故意用激相试,好使我同心协力,锐身患难。尤其是当面说明婚嫁,不作丝毫儿女于羞态,可见倾心已久。只怨恨自己痴顽,全不体贴她的处境伤心,情热莽撞,不会温存。易地而居,便自己换了她的境地,遇了情人这样,恐也难免误会心寒,怎能怪她生气?话虽句句责备,而眉目之间隐含幽怨,深情若揭。又可恨自己太粗心,辩白的话全不中理,也不留神查看她的语气神色。直到她气极,下了逐客之令,我虽满腹心曲,竟未说出一句。如今想起,已是不及。她命绛雪送出,好似安心留一转弯的路。自己听出心事,就该誓死同仇,立即回去。她姊妹明明是一个鼻孔出气,话已说到这等分上,偏还要听什么壁脚,探什么背后言语。她那么冰雪聪明,耳目何等灵敏,如今定已被她看破无疑。其实越是责备,倒显情重,任她数说,并不妨事。依这样讥斥几句,就此熄灯不理,又说自己是个没品行的人,大有不屑之势,却是可虑之极。”

  这一疑虑,念头不由又转到坏处;想道:“彼此从小长大,早种情根。今日瑶仙家遭惨祸,自己还不是无独有偶,和她一样遭祸丧母?照着素日情分,理应相慰相怜才是。这样大雪寒天,始而闭户坚拒,任我僵立风雪之中,闭门不纳;后来勉强开门进去,先是向壁不理,继而尽情责间,全无一点慰藉,终仍逐诸大门之外。后来窗下偷听,休说名分已有宿定,即便算我越礼,也由于爱深情急所致,倘有三分爱怜,或命绛雪重出慰勉,或是故露口风。她不想只要暖室绣户中吐个一句半句,这风雪中的可怜人便可安心适意,免却无限烦恼忧疑。她不但视若路人,反说得人那么不堪,就此熄灯绝决,薄情一至于此。以后更不知她理我不理,真要决裂,还有什么想头?”

  越想越伤心,不禁又哑声痛哭起来。哭不几声,念头匆忙转到好上。又觉瑶仙深情内蓄,言行皆寓有深意,为了激励自己卧薪尝胆,不得不尔。自己不过受点冻,她这时人去后的伤心,恐怕还要更甚。不禁又起了爱怜,急得低声直喊:“好姊姊,你今日人已吃了大亏,千万不要再伤心啊!”

  念头忽一转到坏上,又把“好狠心的姊姊”叫了无数。

  似这样时悲时喜,时忧时恨,神态怔忡,心情摇摇,也不知如何是好。在雪上滑行,快两步,慢两步,想着心思自言自语,独个儿尽在捣鬼,不觉到了自家后门。本就满腹悲愤牢骚,一看居室内透出灯光,更有了气。暗怪乃弟不知事务,出时再三叫他只留灵前神灯,这般夜深将灯点起引了人来,岂不又遭指摘?本就有气,正待发作,才一走进,便听兄弟送人往前门走出。由暗室中掩到灵堂探头往外一看,正是自己又恨又怕的紧邻郝潜夫,不由吓了一大跳。尚幸心存顾忌,入门时没有张扬,又在暗室之中走出,否则岂不正被撞破?就这样,也拿不准潜夫来时早晚,机密泄露也未。一着急,把当晚的满腔怨毒全发在乃弟身上。暗忖:“事已至此,不泄露还可饶他,如由他口里吐出机密,反正清议难容,非重重收拾他不可。”

  当时忿极,怒气冲冲掩进房中坐下,真恨不能把乃弟毒打一顿才能出气。总算萧清运气还好,萧玉到时,刚巧潜夫起身。萧玉悲愤急怒一齐交加,昏愤心粗,没有跟出偷听,竟被萧清几句言语遮饰过去,以为真个无人知晓。萧玉尽管怨气难消,天良犹未丧尽,自知所行所为不合轨道,加以作贼心虚,惟恐闹起来别生枝节,未操同室之戈,只怒声斥责了几句,便往床上卧倒。又把心上人所说的话重又反复玩味,似着了魔一般,不住展转反侧,短叹长吁,恨一阵,爱一阵,喜一阵,愁一阵。最终觉出如要挽回情爱,与意中人比翼双栖,不问今晚种种说话举动是真是假,非代她锐身母仇,决然无望。只要能将仇人杀死,即使她真个变心薄情,也能挽回。如若故意激将,正可增加情爱。越想越对,方觉还有转机。

  猛又想道:“报仇之事大不容易。萧逸是全村之主,人望所归。以下弑上,即使侥幸成功,村人定动公愤,休想活命。全村的人都把瑶仙认为遗孽祸水,岂有不疑心到她之理?况且萧逸内外武功均臻极顶,灵敏非常。连那三个小儿女都不是随便能对付的。纵然甘冒不韪,灭伦背叛,身子先近不了,如何行刺?要想乘他教武,身子挨近时骤出不意,下手暗算,萧逸又得过祖先嫡传,长于擒拿,奥妙非常,不论旁刺侧击,敌人手略沾身,不被擒住,便被点倒。众目昭彰之下,就是得手,踪迹败露,也跑不脱。无论昼夜、明暗下手,均如以卵投石,一触即碎,真比登天还难。不办吧,情人的心又无法挽回。”

  怎么想,也打不出主意,闹得一夜不曾合眼。天亮便起来,等人筹办乃母身后之事。

  萧清看出他受了瑶仙挟制,必然心怀不善,也是急得一夜不曾安睡。萧玉色令智昏,不但对乃弟毫无怜惜,反因昨晚之事迁怒,拿他出气。一起床,便厉声呼斥,借故喝骂。稍辩一两句,便动手打。因是大年初二,执事人等差不多头晚都补除夕的缺觉,加上痛恶死人,心中不愿,挨到正午,才行陆续前来。郝老夫妻原是热肠相助,因昨晚潜夫回去一说,天生疾恶如仇性情,如何容得。如非乃子已经答应了萧清,不为泄露,更恐引起箕豆相煎,萧清吃了萧玉苦头,几欲过去当众宣示,大大打骂一顿,才快心意。背后尚且恨得如此,见了本人,怎忍得住,只好不去。到了傍午,潜夫才到萧家略为敷衍,推说二老晚间受寒感冒,不能前来。

  萧玉本和他不对,此时正盼早点事完天黑,好去崔家畅叙幽情,潜夫又是面对兄弟说话,乐得装未听见。郝老夫妻生病不来,更省絮贴,就此忽略过去。这些人一来晚不要紧,萧清却吃足了苦头,被萧玉骂前骂后,无可奈何,便去灵前抚棺大哭。到了人来入殓之时,萧玉虽然色令智昏,毕竟母子天性,也免不了一场大恸。萧清更不必说,众人都知他年幼可怜,齐声劝勉,方得少抑悲哀。

  潜夫看他成礼之后,乘着萧玉不在眼前,悄问夜来之事。萧清知道隐瞒不住,只得说了个大概。潜夫暗忖:“乃兄为人无异禽兽,他却天性纯厚,弟兄二人如在一起,就不受害,也必受他人连累。父母昨日已经劝过,就这样劝他移居师父家中,未必肯去。还是禀告师父,由他作主,唤去相依才好。”

  当下也不说破,见萧玉走来,又宽慰萧清几句,便即辞去。回家换了雪具,跑到萧逸家中,将他弟兄之事和盘托出。萧逸沉吟了一会,答道:“伯祖嫡裔只此一支,便多不好,也应保全,何况还有一个好的。清侄灵慧,尚有至性,由我教养成人,自不必说。就是玉侄,他和瑶仙未始不是一双佳偶,年轻人身落情网,无可顾忌,自是难免。若说他们狼子野心,志存叵测,决无此大胆。纵敢犯上作乱,事情也万办不到。

  他两人既然心许已久,又有两家母氏遗命,等过百期,索性由我作主,给他们行聘,服满成婚好了。至于苟且一层,瑶仙平日颇有志气,昨日我见她甚是哀毁,便玉侄非人,她也决不肯以身蒙垢,永留终身之玷。不过他们平日情爱甚厚,同遭惨变,难免彼此相爱相怜。又因村人厌恶乃母,难免迁怒遗孤,不敢公然来往,只好背地相见,哪知这样嫌疑更重。玉侄昨晚尚且前往,以后自不免时常偷会。你既发觉,务要装作不知,切忌传扬。须知玉侄不肖,尚有清侄可以继承。崔、黄两家至戚,却仅此一个孤女,若使羞忿不能立足,无论死走逃亡,或激出什别的变故,均使我问心不安。只等初六灵柩出屋,便将清侄招来与我同住。玉侄之事,只要他们发情止礼,不致荡检逾越,到时明订婚礼也就罢了。”

  潜夫哪知萧逸明知畹秋死前必有复仇遗命,因看仙人面上,意欲委曲求全,故意说她不会有什异图,日后暗中设法挽救。闻言颇不谓然,因未拿着逆谋把柄,不便深说,由此便留了神。不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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