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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九五回 临命尚凶机不惜遗留娇女祸 深情成孽累最难消受美人恩(3)


  原来魏氏自从服药之后,本来已较早晨安静了些。萧玉、萧清随侍在侧,因乃母阴谋败露,村规厉害,听萧逸口气,至多看她没有下手杀人,得从未减,仅能免死,重罚禁囚仍是难免。正在焦急之际,魏氏忽在梦中自言自语。先说雷二娘、崔文和相继到来,说在冥间告了萧元;她也是主谋要犯,并且事由她向畹秋讨好藏鞋而起,决难容她漏网,要拉她前去对质。说时,手足乱挥,一会哭诉,一会哀求,一会又自打自捶。萧玉弟兄见势不佳,连忙上前想将双手按住。不料魏氏力大如虎,不但按她不住,萧玉还挨了一个嘴巴,几乎连大牙都打掉;萧清也吃她一脚踹下床来。没等二次上前,魏氏已回过身来,自将双手反折一拧,咔嚓连响,十根手指骨除拇指外一齐折断。同时狂吼一声:“我的报应到了!”

  猛地舌头伸得老长,上下牙齿恶狠狠一合,滋出好几股鲜血,舌头立即落了半截。紧跟着喉咙里一声闷叫,双足一挺,平躺床上。等到萧氏弟兄抢上前去,身子已僵硬,鼻孔气息全无,人已死去。萧氏弟兄心伤欲绝,哭喊灌救了一阵,并未回醒。

  萧清妄想救转,又往邻家,将郝老夫妻哭求请来,一看全身冰冷僵直,断气已久。萧氏弟兄听说回生绝望,不禁号陶大哭起来。萧玉更是顿足捶胸,悲号欲死。经郝老夫妻再三劝导:“我们不是外人,什话都可说。照你母亲所作之事,至多挨过破五,必定难逃全村公判,谁也庇护不得。那时说重了,不是活埋,便是勒令自尽;说轻了,也须禁锢终身,不许再见天日。死活一样难受,还受千人指摘。你们年纪尚轻,眼看生身父母身败名裂,无法解救替免,怎能做人?这时不过早死三五日,免却多少羞辱罪孽,这正是你母子三人不幸之幸。你母新死,你父灵棺未葬。事已至此,不打算办理两老身后丧葬大事,日后好好为人,赎父母之罪,为祖宗争气,你们就哭死又有什用处?还落个不孝的恶名,永斩你家血食,岂非糊涂已极?”

  萧氏兄弟闻言,才勉强抑止悲怀,跪谢教训。郝老又道:“如照平时,你家有事,我们原可代为主持。但你父母俱犯村中大禁,虽说人死不究既往,但你父母以前并非同隐之人,情分本就稍差,平日又不会为人,更闹出这等乱子,村中人等必动众怒。恐村主要为惩一儆百之计,以戒将来,事尚难说。为今之计,我看村主素来器重清侄,人前背后时常夸赞,此时求他必有几分情面。玉侄为长子,可由我们相助,先将你母断舌纳入口中,揩净血迹,料理一切应办之事,以备人来即可停灵设主。清侄速去村主家中报丧,痛哭哀求,务请他代为主持。你母死时情景,都照直说,他一怜念你,必命执事之人好好治丧,顺理成章,照例做去。村人中纵有几个余忿不已,心中不服,只要他一出头,决无人敢违抗。此后你二人便力学好人,依傍着他,不特免了当时之祸,连你们异日都不致遭人皆议了。”

  萧氏兄弟闻言,心中醒悟,又急又怕又伤心,重又跪地磕头,谢教谢助之后,萧清忙即起身。行时,郝老又故意唤住说:“你此去只往村主家中报丧,众恶所归,又是新春元旦,别家不可前往。尤以崔家是罪魁祸首,不问畹秋是死是活,以后不可再有来往,免受牢笼利用,与之同败。”

  说时,看了萧玉一眼。萧玉伤心死母之余,仍未忘却畹秋母女。哪知郝老知人晓事,早看出和瑶仙相爱,深知畹秋阴毒险狠,奸谋败露,必不忍辱求生,死时难保不责令乃女代为报仇。此女聪明不在乃母之下,萧元夫妇当初急难来投,假使不遇畹秋,村中事事公平,人人循分,焉知不为善良之士?算来这两人也是害在畹秋手里,何苦子蹈父辙,再饶上一辈?明知萧清决不会去,故意指东说西,原对他含有警惕深心。

  萧玉此时已落情网之中,非但没有省悟,反觉郝老言之过甚,其母有罪,其女何辜?自己弟兄既可免人訾议,瑶仙一个孤弱幼女,更该得人怜悯才是,怎倒亲近不得?好生不平,益发加了相思关切。只当时母丧在堂,身遭惨变,不便抽空前去探望罢了。郝老暗中察其神色,料他未曾觉悟,萧清去后,又拿话点了两下。萧玉只是低头悲泣,不发一言。郝老本只看得萧清一人重,对他原无什么,因怜遭际大苦,加以劝诫,既不受命,也就不去理他,只把应办之事相助料理。不提。

  萧清满腹悲苦,如飞驰往萧逸家中,见面之后,跪倒哭诉大概情形。说完已是号哭失声,泪眦欲裂。萧逸见他遭遇如此,甚是可怜。问知村人早散,乃母死时只有郝老夫妻在侧,便宽慰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。实则这样倒好,既免我执法,又免你兄弟难为人子。郝老前辈素来隐恶扬善,我更不会对人提起。急速回去将形迹收拾干净。少时就命执事人去,今日设灵成主,明日再与崔家表婶分别人殓。我先到崔家,一会就到。”

  萧清听了畹秋已死,也没心肠细问,匆匆拜谢辞别。

  绛雪隐身壁脚,听知经过,早把满腔幽怨去个干净,反觉萧清可怜,流下泪来。听完就走,先飞步往下跑去。二人前半截本是同道,原打算萧清脚程和自己差不多快,在前先跑,赶到离峰较远的无人之处,再假托瑶仙之言,将他唤住,诉说主人死况,托他带信向乃兄报丧,就便慰问一番。谁知女子终是气弱,加以眠食两缺,萧清来路较近,又因巨变骤膺,情急腿快,跑了不到半里来路,便快追上。绛雪偷偷回头一看,萧清脚上穿着一双雪橇,身左右雪尘如雾,低着个头飞也似驰来。眼看越隔越近,如跑到半路再行唤住,必早被他追过头去,万来不及。一看所行之处,正是一片田畴,当中大路。路侧两行槐柳,平日绿阴如幄,这时因白雪满树,都变成了玉树琼林,银花璀灿,耀眼生辉。那道中心的积雪,因村人连日随下随扫,除下层业已冻结外,上层雪较松散,俱被村人扫起,沿着道树成了两条又高又长的雪堤,蜿蜒曲折。

  休说新春初一,村人昨晚守岁,早晨团拜贺年,忙年积劳,又值大雪之后,除了通贯全村的两条大路而外,多半雪深数尺。就不补睡歇乏,也都约会至亲密友,或是会集全家老幼,关起门来,寻那新年乐事,谁也懒得出门走动。即便因事出来,被这墙一样的雪堤挡住目光,不到近前,也看不见。绛雪四顾无人,暗想:“这里喊他不是一样,何必还要跑远?”

  念头才转,猛想起:“他这人枉自聪明文雅,却性情偏直,跟他哥哥不一样。平时那么逗他喜欢,都没怎样和自己亲近。高兴时,还有说有笑,也肯随着他哥哥,与自己主仆做两对儿一处同玩;稍不高兴,就各走各的。尤其是在练武艺的时候,凡人不理。今天又死了娘,遭了这大祸事,更难怪他伤心。适才好心好意想问他几句话,你看他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儿,也不管雪地有多滑,把人推倒,也不扶,也不理,就往上跑,差点没跌到峰脚下去。后来听他上面说话,村主也曾提起崔家死人的事,他连回问一句都没有。好像除他那个死娘,谁也不在他的心上。这时正忙着赶回,莫又来个凡人不理,挨他打一下子。”

  想到这里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她这里只管胡思乱想,萧清忽然跑离身后不过丈许。绛雪闻得后面沙沙滑行之声,越走越近,主意还未打定,越发心慌。连忙脚底加劲,拼命抢行,急切间虽未被萧清追过,却已首尾相衔,相差不过数尺远近。似这样跑不多远,绛雪已力竭筋疲,不能再快。想由他自去,又觉这样独自相遇的良机难逢难遇,心中兀自不舍放过,已准备停步相唤。忽然急中生智,急出一条苦肉计来。这时也不细想地上冻结的冰雪有多么坚利,竟然装作失足滑跌,前足往前一溜,暗中用劲,后脚微虚,就着向前滑溜之势,身子往后一仰,倒了下去。总算还怕把头脸跌破,倒时身子一歪,手先撑地,没有伤头。

  可是情急慌乱,用得力猛,脚重身轻,失了重心,这一下,直滑跌出两三丈远。扑通一声,先是手和玉股同时着地。觉着左手着地之处,直如在刀锯上擦过一般奇痛非常。两股虽有棉衣裤护住,一样撞得生疼。这才想起冻雪坚硬得厉害,想要收住势子自然不及。身子偏又朝后仰,尚幸跌时防到,一见不好,拼命用力前挣,头虽幸免于难,因是往前力挣,又想停住,惶急之中,不觉四肢一齐用力。滑过一半,手脚朝天,脊梁贴地,成了个元宝形,又滑出丈许方止。

  绛雪身才后跌,先就急喊:“哎呀!”

  这一弄假成真,按说更易动人怜救。谁知萧清此时心神俱已麻木,只知低头拼命向前急驶,连前面是谁都未看见。道又宽广,虽有两行雪堤,仍有三五人并行的路。身临切近,一发觉前面有人走,就准备绕过。雪上滑行不比行路,如欲越出前人,照例预先让开中间,偏向一旁,等到挨近,然后蓄势用力,双脚一登,由前人侧面急驶滑行过去,才不致于撞上,两下吃跌。绛雪原意,一跌倒便把身子横转,不容他不停步相救。然后再装跌伤太重,要他扶抱,以便亲近,略吐心曲。谁想事不遂心,跌时萧清离身太近,也正准备越过她去,差不多两下同时发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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